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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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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手平平地按上他后背,渡生一横,连鞘击向对方手腕,动作迅捷如电,完全不像是沉疴发作的人。

何昱的动作似乎更快——他手腕一翻,危机之际,手中忽然弹出一把短剑,仍在青黑色的剑鞘里未曾出鞘,恰好挡住同在鞘里的渡生。

然而,仿佛被刚才的一连串动作消耗了所剩无多的力气,林青释紧闭着眼,恍如轻飘飘的纸人,极缓地向后倒去。

蓝衫一折,凝碧楼主及时地抵上他后背,双手如电,顺着他的脊背一路点下去,柔和的灵息缓缓传入。何昱在极缓地疏通对方疏积的血脉,即使只是推进一寸,也是极其耗费心力。修为如他,额头上居然隐约有透明雾气升腾。

林青释肺腑间如潮翻涌的死气渐渐平稳下来,他忽然伸手推开了身后的人,不露痕迹地向旁挪了一点:“谢谢。”

他的喘息微微平定下来,只脸色还是惨白如雪,紧扣在一起的十指透明若琉璃:“见笑了。”

何昱静静凝视着他,绮窗下如练的月华洒落在那一身白衣上,映照着月下人眉眼如钩,唇若含丹,仿佛一庭新雪,一山朱梅。

他面色透明如雾,只缺眉间如血的丹砂点缀。

知道面前的人看不到,何昱手指无声无息地停在他面前的空气中,仿佛是隔空做出眉间点砂的手势。他抬手注了杯茶,递过去:“林谷主还是多喝热水为好。”

林青释将碧玉茶盅捧在掌心,细细呷了一口,是淡而无味的白水:“久闻凝碧楼主说话不超过三句,且从不说多余的话,我真是幸甚”。

说是幸甚,林青释眉间却殊无无暖。他将桐木古琴推到何昱那边,手指细细地摩挲着琴木上镌刻的一个细小的“金”字,微微一笑:“这是金夜寒楼主的琴。”

他捻着第七弦下的雕花纹样,淡淡:“居然是三无阁独有的白露花——何楼主,这琴我不喜欢,你不必将它作为酬金。”

林青释抬起手,清淡的面容上似乎流露出怅惘之色:“我许久没有弹琴,手生,配不上这样的好琴。”

须怜,确实是好琴,只是太过凄清,弹出的也多是金石苦调,仿佛前任主人的伤心事仍旧在弦上萦绕。

——中州的绘彩楼台、醒木拍案间,流传开的那无数出折子戏里,总有许多是讲金夜寒生平二三风月事的,却都是折子戏,无始无终,无声落幕,指向烟云里朦胧不清的结尾。

何昱半边身影笼罩在月影之外的地方,晦暗不明地注视着他:“林谷主世外山人白云客,想来不曾有伤心事,不甚适合这须怜琴——”

他手指轻敲着桌面,伤处青筋微微凸起:“那么,林谷主想要什么作为诊金?”

“倘若是凝碧珠的话”,何昱一击掌,圆润盈碧的珠子在指尖轻转,“凝碧楼里有当世仅存的三十二颗珍品,折算成紫锦贝,大概能买下一半中州大陆——林谷主可以将他们悉数拿走。”

林青释低声地微微冷笑,即使如此,他的眉目间也是一片柔和,深碧的盲瞳恍如碧波深潭,让人无法抑制地自甘沉陷:“我不过一介沉疴废人,能要什么身外之物?”

他再度喝着茶水:“若我真要酬金,只怕你倾尽凝碧楼,也未必能付的得。”

“有什么诊金是凝碧楼付不起的?”何昱似乎很是感兴趣,平和的声音中都出现了极大的波动。

凝碧楼主仍将之称为“诊金”,而非酬金,尽管他托付对方去做的事,并非是看病。

——他要请药医谷主,去杀死一位病人。

正文 第57章 生哀第七弦其二

这个病人雄踞京城,掌握中州盐铁枢纽并经济命脉,是当朝宰辅,史孤光。

凝碧楼下辖的情报机构追煦小筑,是由一位叫晚晴的少年掌管,他年少聪颖,博闻强记,对中州大小事务历历熟稔得有若掌心的指纹。近月来,不断有这样的消息送到凝碧楼——

“史孤光病重,秘而不宣,长子借外调名义,暗中求访名医。”

“客卿苏氏带去神药,史孤光服后精神振作,周后又反复加重。”

“史家幼女将婚——为了给父亲的病冲喜。”

直到史府派人来到凝碧楼,以万两紫锦贝求问药医谷主的下落,晚晴收下费用,遣人尾随靖晏少将,终于找到了在民间行医的林青释。

然而,凝碧楼主最后批示的指使意见却是,绝密,对史孤光,绝杀!

第一次见面时,何昱直截了当地告诉林青释请他来的目的,对方对他近乎无理的要求毫无动容,只是缓缓抬眉,淡淡地拒绝:“医者的天职是救死扶伤,何楼主的这个要求,未免也太难为我了。”

何昱双手拢在一起,侧脸冷如钢铁,一丝裂缝也无,并不看对面的白衣医者:“林谷主这样说便错了——你杀一人,可救千人,不也是救死扶伤吗?”

林青释覆住双瞳的白绫下,似乎有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宛如白鹤亮着平平的翅膀:“何楼主这样说,可真是——”

他语声清淡如玄圃积玉,话语却锋利如利刃,以至于杀伐果断如凝碧楼主,握着杯盏的手都微微震颤:“可真是引人发笑了。依次说法,我若杀了何楼主,中州亦有千万人得以保存性命。”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然而迎着白绫下透出的一点深碧色,何昱依然觉得那双清透绝美的眼瞳仿佛注视着自己。他缄默良久,看着指尖倾泻而下的月华,握紧了手指:“史孤光在一日,中州就一日无法彻底安宁。”

他用的是“你”这样直率而略微失礼的称呼:“你一定不会看不出来,七年前的战争并没有结束,隐族人仍在暗影里窥伺而动。”

林青释捂住唇低低咳嗽,白衣飘飘坐在那里,温和如月,却显出异样而病态的单薄:“咳,史宰辅宅心仁厚,身居高位而忧其民,未必不是盛世之幸。”

艳丽的血痕从他紧按着唇角的指缝间流出来,映着苍白如琉璃的骨节,宛如冰天雪地里绽开的红梅:“只不过……若真如你所言,中州将乱,他没有铁血手腕,势必不能长治久安。”

——距离夺朱之战最后惨烈的终结,也不过只有七年而已。难道,要再一次经历血与火的侵袭,经历失却亲人挚友独行世路的万般苦痛吗?

南离一役后,他取字“十念”,原是希望十念皆安,面前种种却总与之背道而驰。从靖晏军中疫病横行,到他出谷,云袖一行南下解毒,措手不及的事端接踵而至,就好像,好像……有无形的手在暗中操控这一切。

也不知道,如今他们在南离怎么样了。

凝碧楼主半侧过身,声音微微抬高,眉目间却仍是冷冷的:“史孤光到底是文臣,不过妇人之仁,匹薄之勇——林谷主,你是在想,就算如此,他也不至让我请你去杀,是吗?”

“我与他有私怨。”何昱决然道,一字一字掷地有声。

林青释怔了一刻,料不到他如此直言不讳,眼神凝住,忽然带了些许讥诮的意味:“何楼主有怨报怨,凝碧楼什么事情办不到?我只是个畸零医者,恕无能为力。”

他手指缓缓从袖间渡生的剑鞘上掠过,鞘上玉饰金镶雕纹微微烙在掌心,语声细弱仿佛不堪疲倦:“若我执意离开,就算是你亲自出手,也没有把握能留下我。”

“我自然不敢对林谷主动手”,何昱手指紧按住桌子,凝视着对面人的眼眸里忽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剧烈震动,说不清是悲哀还是别的什么,然而,下一刻,他忽然手指一顿,长身而起,“林谷主?林谷主!”

白衣如雪的医者双眸紧闭,脸容惨白,仿佛没有任何重量,被晚间冷风吹拂着向一旁倒去。何昱按住他的肩,忽而觉得有异,翻起他几乎透明的手腕细细察看,那里,奇异的符文被点亮,是一种柔和的月牙白,和林青释身上清风明月作一色。

药医谷主这一昏,就在凝碧楼住了三日。弟子飞速来报,说林谷主醒过来的时候,何昱立刻抛下手中的繁冗文书赶过来,里面琴声阵阵,悲从中来,铮然如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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