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正在寿昌宫里跟几个年长的外命妇说话。她其实不是个善于应酬的人,虽然人都捧着她怪舒服的,可话说多了也有些厌烦,听了芍药在耳边低声说话,不由得微微变了脸色:“新春就在宫里闹成这样?难不成是见了鬼了!”
这话听得下头的命妇们脸色都不大好,哪有大年初一把鬼挂在嘴边的?这些人都是人精子,当即便有人以年老体衰为由起身告退,太后也并不留,打发了人便沉着脸向芍药道:“把人都给哀家带过来!”
芍药再去的时候文绣已经缓过了气来,虽然折腾得冷汗透衣满面涕泪,但那彻骨的疼痛已然消散了。芍药叫人拿个暖轿来抬了她,她便在轿子里胡乱理了理头发抹了抹脸——她要楚楚可怜,可不能肮肮脏脏的招太后厌恶。低头看看掌心,手上的皮肤已经恢复了吹弹可破的纤柔白腻,只留下未干的血渍,掌心里印着一只寸把长的鹿蜀图案,身上的条纹油亮亮的,还轻轻抬了抬前蹄。文绣猛然攥住手,欢喜连胸膛都快冲破了——成了!
“什么?”太后觉得自己好似是在听什么神鬼故事,“你说这个叫什么?”
“此物名为鹿蜀。”文绣跪在当地,声音因为嘶叫太久而沙哑,脸色苍白,头发里还浸着汗水,乍看也像纸剪的一般弱不禁风,“昨夜国师听太后说皇上子嗣不丰,便提到这鹿蜀之皮毛佩于身上可宜子孙……”将知白所说的话一一说过,“因皇上龙体不可伤损,便命奴婢将此物置于香囊之中供皇上悬挂,又亲手写了几个福字给各宫娘娘。”这福字却是她今日一早求着知白写的。
太后听说宜子孙的话,眼睛顿时亮了:“那如何不快送去给皇上?”
文绣一头就磕下去:“都是奴婢糊涂!当时被碎瓷割破了手,只想着去摸绢子,却忘记这东西见不得血,一见了便烧烙进血肉里去……如今想来,幸好是烧在奴婢手上,若是烧在皇上身上,可怎么好……”
文绣在文充容殿里的惨相,已经有被吓哭的小宫人作证了,太后一时间脑子都昏起来,不假思索地先是一个茶盅就摔到了文充容身上:“若不是你,何至于毁了这灵物!来人,传哀家的懿旨,贬文充容为才人,正殿她住不得了,迁到偏殿里去!”
文充容脸都白了,跪下去不停地磕头:“太后饶了臣妾吧,臣妾实在是不知道啊……”都是文绣这个贱婢,竟这样害了自己。别的事也就罢了,若是害到了皇上的子嗣,太后那就是不管不顾了。
文充容的心腹宫女也吓得面青唇白,忽然间眼前灵光一闪,捉住了方才文绣说过的一句话:“太后娘娘,国师不是也说过这物件烙在人身上更为有用?如此说来,这灵物并不算损毁了呀!”
文绣伏在地上,唇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所有的苦痛都是值得的,终于有人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太后怔了怔,想了想才陡然明白过来,连忙对文绣招手:“上来让哀家看看!”
文绣膝行两步,将手伸过去,掌心上那只小小的鹿蜀恰在这时候晃了晃脑袋,看得太后惊呼出声:“果然是灵物!”再看文绣的眼神就纯是热切了,“你也伺候皇上不少时候了,先做个婕妤罢,若是能为皇上生下子嗣,哀家作主给你提位份。”
“奴婢——奴婢出身卑贱……”文绣心里已经欢喜得几乎要大笑出来,脸上却仍旧一副惶恐之态。
“你能得这灵物,必是个有福缘的,出身也不算什么,能诞育龙子才是大功。”太后看着那长在皮肤上却仍旧会动的鹿蜀,似乎已经看到自己抱上孙子了。
“可奴婢怕——”文绣咬了咬嘴唇,她的嘴唇早已经被自己咬破了,血迹还残留在唇角,看着份外可怜,“这些事总归不是正途,若传出去,就怕外头不知内情的,要说皇上信鬼神入了歧途……国师虽好,可前头还有个……外头只知道国师,哪儿知道如今的国师跟从前的国师是不一样的呢……”
太后悚然一惊:“你说的很是,这些事是不好传出去。也罢,此事不许再提起,只说哀家瞧文绣是个好生养的,又在皇上身边伺候多年,知根知底,就指了给皇上做婕妤罢。”
“奴婢谢太后。”文绣一个头磕下去,全身都放松了——终于,她终于成功了,有太后看重,有国师亲手画下的灵物保佑,她又熟悉皇上的性情,有什么理由她不得宠,有什么理由她不能怀上龙种,有什么理由她不会一步步往上走呢?没有,一切的阻碍,都没有了……
56、有孕
对于文绣是怎么忽然由宫女直跳到宫妃的;知白真不知道。
太后在这件事上难得地周全了一把;将当时目睹的几个宫人全部赏了哑药;打发到浣衣局里当差去了。文充容被贬成了才人;又迁去了偏殿,身边的心腹统统没了;太后指派了两个面目可憎的老嬷嬷,将她看得牢牢的;连房门都难得出来,更别说去外头乱讲话了。
至于皇后那里,倒是知道了真相;但一样是缄口不言。她比别人更希望这件事不要传出去,否则人人都会说,一个宫人就有这样的福缘得国师亲手画下的灵物保佑,那她这个皇后呢?这样的福缘,她一个皇后都没有,这个宫人得有多尊贵才能有呢?若是这宫人生下了皇长子,会不会有人以此来动摇她的皇后之位呢?
因为以上几个原因,宫里对于又多了一位宫妃,人人都很低调,唯一例外的是彤史局,这些日子,但凡皇上来后宫,不怎么去观星台了,除了皇后宫里每月初一十五过去,其余的,都被新晋的绣婕妤占去了。
“皇上今日没进后宫?”知白从高台上打坐下来,天色已然将黑,色香味俱全的六道素菜已经摆到桌上,送膳食的小中人正往外盛粥。粥是江南胭脂米,汤盅盖子一掀开,就有稻米天然的清香溢出来。主食是柔软喧腾的小花卷,手指一按一个窝儿。六道素菜全是当季的鲜菜,水灵得像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还有两碟精制的小腌菜,透着酱香味儿。观星台这边的饮食瞧着简单,其实一点不比得宠妃嫔们的膳食粗陋,要知道荤菜做得香不难,要把素菜做得让人食指大动,那才是真本事。
“皇上来了。”小中人从提盒里又拿出一把乌银小酒壶,“这是西北上贡的葡萄酒,皇上特意叫冯公公送来的。皇上去了留香殿了。”
留香殿,这名字最近常常都在知白耳朵边上来回地响,留香殿里头住的是绣婕妤,最近宫里最春风得意的人。算一算,这名字已经响了有两个月,齐峻也差不多有两个月没怎么踏足观星台了
知白有些无聊地戳了戳盘子里的菜,陡然间觉得有些索然无味,恹恹地随便动了动筷子就推了碗:“罢了,端下去你们用了吧。”
小中人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