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良娣连忙摇头:“并没有。妾和蒋家妹妹的份例都是太子妃亲自吩咐下来的,极合宫里规矩,并无不够。”她虽是这样说,目光却躲躲闪闪的,分明是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
齐峻心里更不痛快,但又不愿喝斥这样一个年轻姑娘,再想想赵月的脾气,只怕对这两个良娣也不见得好,便压了压火气道:“太子妃掌管整个东宫,有所疏漏也在所难免,你和蒋氏若缺了什么,可遣人去找冯恩,只要不违了规矩就好说。”
文良娣连忙谢恩,欢喜地在床边又复坐下,含笑道:“殿下说的是,太子妃娘娘每日忙碌得很,妾在家中时不过是学着管一管自己的院子,就觉得千头万绪,何况娘娘不但掌管东宫,还要替皇后娘娘分忧,也就难免时常有些不耐,所以那朝冠……”她像是突然发觉自己失言,连忙住了口,依着床边跪下,“妾失言了。妾只是看着殿下辛苦去西北,才一归来,又要为这些事烦心……”
齐峻的眉头渐渐皱了起来:“朝冠之事?朝冠有什么事?”这件事皇后和赵月都该恨不得死死捂住,文良娣,按说是不该知道的。
文良娣讷讷道:“妾,妾是去正殿向娘娘请安时,听宫人说的……”
“谁许你听了些风言风语,就四下传播?”齐峻沉着声音一字字问,心里暗恨赵月糊涂,这样的事,居然也能传出去;更恨文良娣不知轻重,此事哪里是只与赵月有关,分明是关系到整个东宫。她也是东宫的妃妾,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东宫若是太子妃无能,她这良娣又有什么好名声?一群无知女子,只能看见自己眼前这四四方方一个院子!
“文良娣妄传妄语,犯了口舌之戒,着禁足一个月,抄写《太上感应篇》一百遍,为父皇万寿节祈福!”
文良娣惊得脸色惨白,听了只是禁足,又打着为皇帝万寿节祈福的名头,这才松了口气,连磕了几个头,踉跄地退了出去。
“糊涂!”齐峻气得又想摔手中的汤盅,冯恩连忙上去接了下来,低声道:“殿下别动气,待奴婢这就去查,究竟是哪个宫人胡言乱语走漏了风声。”
“去查!”齐峻目光冰寒,“查到了先关起来,过了万寿节,立刻杖毙!”
冯恩连连答应,齐峻这才平了平气,转身又进了厢房。厢房里头,十口酒坛全被打开,里头皆是百年陈酿,在地下埋了这么久,当初满满的一坛酒都只剩了半坛,看起来浓稠如粥一般。知白叫人挑了今年新酿的烈性烧酒来,每坛里兑了一些,又用风炉加热,便冒出浓郁的酒香,只闻一闻就教人薰然欲醉。此时每个酒坛里都浸泡着炙好的整燕,十口坛子,足足浸泡了两百只整燕,知白坐在一边,对着十口酒坛念经。
齐峻知道他是在给这些燕子念往生经,也不打扰,只在他身边坐下,发现桌上摆着的桑皮纸已经被做成了一套纸衣,窄袖收裉,上头用水墨色画了一条游动的龙。学了这些日子的书画果然没有白耗工夫,这条龙描画并不细致,只是几笔墨痕而已,头尾都不过只是个形状,但深深浅浅,乍看上去却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韵致,仿佛此龙正在水中潜游一般,不由赞了一声:“画得好。”
知白念完一卷经,睁了眼睛道:“殿下,万事具备,今夜可作法了。”
“万事具备?”齐峻诧异道,“我如何入水?”
知白指指桌上的纸衣:“这是龙工之衣。昔者瞽叟使舜浚井,投石欲塞井令其亡,娥皇女英即为舜做龙工之衣,服之则可潜入井底,顺水道逃出。”
舜替瞎爹淘井险些被淹死的传说齐峻自然听说过,书里讲到尧舜之帝,总不免要讲到这个故事,只是齐峻也不过是当个故事听罢了,却想不到竟真有一套龙工之衣摆在眼前:“这——纸裁的?”
知白耸耸肩:“自然是锦绣的更好,只是我不会刺绣,只得画在纸上了。好在只是穿一次罢了。”
齐峻嘴角抽了抽,很想说这东西只有烧给死人的纸偶才会穿。但这实在太不好听,他只得道:“那究竟如何去海边?”
“梦行。”知白干脆地回答,“今夜以作法之名,殿下与我一同入梦就是。”
39、骊龙
东宫今夜作法为太子驱病;满宫都是灯火通明;前殿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自天黑至天明;任何人不得踏进前殿一步。太子殿下最心腹的中人冯恩亲自站在殿门口,三十二名侍卫分立各扇窗前;就算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得进去。
敬安帝也亲自来看了一眼,知白一身月白道袍;含笑在殿外向他解释了一下只是一场小法术,可令太子身体立刻康健,以便可以在万寿节承欢膝下云云。
叶贵妃自然也来了。如今仗着二皇子妃那个越来越大的肚子;还有御医们口口声声说怀的是男胎,两仪殿和武英殿的日子比上元节时要好过了许多,但她毕竟是没有从前那么得宠了,敬安帝不大去她宫里,就是现下,敬安帝身边伺候的也是选入宫不久的孟婕妤。
“装神弄鬼……”叶贵妃站在暗影里,看着知白翩翩转身入殿,冯恩随即封上了殿门,不由嗤笑,“也好,越是闹得大了越不好收场,倒要看看万寿节那天他们要如何是好!”
相比殿外的严阵以待,殿内却是安安静静。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用朱砂画出一个巨大的图案,中间摆着一张床榻,十坛浸透了美酒的燕炙环着床榻摆好,床前还放着一个青玉香炉,里头燃了安息香。齐峻正僵硬地坐在床榻上,他已经换上了那身纸衣,这会儿一动就唰唰地响,唯恐将纸衣挣破,只得一动不动。
知白看他僵硬得像石头似的模样,嗤地就笑了出来。齐峻不好起身,只得狠狠瞪了他一眼:“还笑!你再画个鬼脸给我蒙上,就能将我拿去坟前烧了。”
知白嗤嗤笑着往床榻上爬:“哪能呢,殿下玩笑了。睡觉,睡觉。”
朱砂画就的符咒再大也有个限度,再加上带要带着十个酒坛,因此那床榻就不够宽大。齐峻生怕纸衣破裂,好不容易才躺下去,僵硬笔直得如同尸体,等躺下才发现自己躺在了床榻正中,留给知白的地方便不够,但又不好挪动,只得装做没看见,将手边的湛卢宝剑握紧,假装睡着。
耳边只听知白压低了声音在笑,接着悉悉索索,知白已经爬到他旁边,挤着躺下了。床榻窄小,两人便是耳鬓厮磨,虽然殿中充溢着酒香肉香和安息香的味道,齐峻却仍闻到知白身上淡淡的青草味儿,顿时心胸为之一爽,干咳了一声道:“可挤着你了?”
知白嘻嘻笑道:“还好。从前我在山里的时候,也在树枝上睡过,比这还窄些呢。”
他说话的时候,呼出的气息就吹拂在齐峻耳边。齐峻只觉得那气息温热,吹得自己耳根连着半张脸都滚烫起来,不大自在地侧了侧头,随口道:“树枝上总还是你一个,又不曾有人与你挤。”
知白却道:“那时师父养了一只豹子,却是时常来与我抢地盘的。”
齐峻吓了一跳:“豹子!”
“是啊——”知白歪着头,充满回忆地道,“师父有驯兽之能,那豹子乖得像小猫也似,只可惜后来师父尸解仙去,我养不住,它便跑了。”
这床榻实在没有多大,齐峻又不敢乱动,纵然把头侧了侧,其实也不过是自欺欺人。知白说的每句话都像在他的耳边吹气,那股雨后青草的淡淡清苦味儿直往鼻子里钻,他下意识地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这殿里有些热。”
“关门闭户,自是难免。”知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