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桥已然放平,严徽深深看了看众人,退后一步做了个“请”的手势。
慕容信手腕一提马鞭抖出,鞭上响哨嗡鸣,梢头蹭过当中马臀,发出清脆的声响——
“啪!”
骏马长嘶一声拔蹄而奔,拉着马车逐渐加速向前;其他人也纷纷上马,各骑按位次紧随而去。
严徽站在原地目送车马远去,直到被重新拉升的吊桥阻住了视线方才肯回。
出得关隘,便是离开了东渝地界,然而这并不等于已经进入了黎阳。两国间还有一段缓冲地带,其间不驻军,不农耕,也不允许有人居住。通过这段满是荒草碎石的“隔离带”,方是黎阳真正的“东大门”——连漠关。
当百里骥一行来到连漠关下时,梦若溪已经在风中等了一个多时辰。
除了跟在百里骥身边的严云严湘,包括何商与慕容信在内众人都不曾见过梦若溪。但看他那明显是在等人的架势,傻子也猜得出他就是百里骥所说的接应之人了。
慕容信缓缓勒紧缰绳,让马车平稳地停下来。其他各骑也纷纷停下,谨慎地围绕马车排出守势。
百里骥边从车中探出身子,边亲亲热热地打招呼:“梦叔叔,小半年不见,别来无恙?”
甫见少年露面,梦若溪身形一闪眨眼间已到车前。他关切地将人拉过来上下左右打量了几遍,眼中的情绪是全然的担忧、疼惜,万般言语到嘴边都化为一声轻叹:“好似瘦了些……”
百里骥却皱起眉,反拉住他冰凉的手埋怨道:“你手下人也不少,不拘是谁派个可靠的人来接就是了,何必非要你亲来?再不然你在城楼上看着也是一样的,做什么要在这大冷天的吹风!看你这手冰凉的,是不是等了很久?你明知道风寒容易引发旧疾,怎么还是将身体健康当儿戏呢?赶快上来暖和暖和!”一面说着,一面拉着手硬将梦若溪拽上马车。
见百里骥如此紧张关心这个中年男子,慕容信微感诧异,于是不动声色地多看了几眼,完全没注意到近旁马背上的何商那瞬间迷茫失落的表情。
有了梦若溪带来的文牒,车马得以顺利通过连漠关,迅速由西转向北,直奔北郡前线。
在情在理
一路上,百里骥始终不肯让梦若溪下车去骑马,而梦若溪心里一直惦记着兄弟两个这半年来的情况,也就顺着他的意思陪他坐在车里,仔仔细细把想知道的事逐一询问了个遍。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百里骥少不得想个借口,推说百里骐另有要事赶着去办,将他未和自己同行的真相暂时隐过。
其实梦若溪有自己的情报来源,再加上他对百里骐与百里骥的情况格外上心,所以很多事情他都知道个大概,提的问题也是有的放矢。百里骥当然明白他的询问更多是出于情感上的关心,因此除了必要的保留,可以说的都尽量如实相告。
至于所谓“必要的保留”,自然是指那些说不得的话——比如他的私生活。即便是亲如父兄的梦若溪,如果知道他们兄弟两个“相亲相爱”的程度,恐怕也要给轻易炸翻了。
不觉间说到去年中秋时百里骥遇袭的事,梦若溪眼神一黯,颇为自责地说:“若是我再晚走几日,也许就不会出事了。可惜你的武功……”
百里骥忙笑着打岔道:“你们都被我糊弄了。其实我的武功原就不怎么样,除了轻功勉强能看,余下也不剩什么了,有没有的倒真是无所谓!再者说那时你若是没离开,说不定他们还要延迟计划,藏在我身边的细作也没那么快暴露出来。”
梦若溪拍了拍少年的脑袋,摇头笑道:“你倒是心宽得很!”
他说的是心宽而非仁厚,因为他知道所有参与那场血洗轻絮园的帮派已经以令人咋舌的速度成为了历史,而亲历事件的当事人也根本是所剩无几。排除梦若溪自身的态度和立场,百里骥作为胜利者也有权利在事后作出任何姿态——包括宽容和大度。
不过在这件事情上,百里骥实在是有些冤枉的。即便他能够饶恕,百里骐也已在他有精力关注前“处理”完毕了。他只是从别人口中隐约知道了结果,就像饭菜摆好后才对他说了声“吃饭了”一样。而且结合百里骐的脾气与当时的实际情况来看,若是有第二种解决结果才真是怪哉。
“我又不是小孩,别老敲我的头行不行?!”百里骥捂着脑袋作不忿状,随便将话题带过。
闻言,梦若溪伸手又在他头顶揉了一把,道:“臭小子,你长再大也矮我一辈!这么快就不服管了?”
看着角落里严云严湘挤在一起偷笑,百里骥完全可以想象的到自己此刻的“造型”。他不禁翻个白眼,回了句:“你也早点成家吧,到时候不愁没儿子让你管!”
梦若溪顿了顿,随即淡淡笑着瞥他一眼道:“就算不成家,我还有你们这两个孩子不是么?”
“嗯。”百里骥自觉失言,别开眼低下头不忍看那藏着丝缕苦涩的笑容。
梦若溪一巴掌拍他个趔趄,佯怒道:“虽然比不上你个人精,但我名下的产业也不少,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嗯?!”
“满!满!”百里骥主动承认错误,揉着胳膊挑眉叹道:“我敢不满吗?这还没到北郡我就先被你打到吐血了!”
梦若溪大笑着摇头:“还说呢!天底下敢和长辈这么没大没小的孩子就你一个了!”
“怎么会?”百里骥伸出右手食指左右晃了晃:“不是还有我哥吗?”
虽然表面上差着二十来岁,然两人的心理年龄其实相当接近,更兼性情相似志趣相投,最是旅伴的上佳人选。因此即便一路北上匆忙疲惫,马车中却时有笑声传出。甚至在更换马匹间隙啃着干粮的功夫,两人也能就干粮的制作与改良侃侃而谈、妙语连珠,惹得伺候在旁的两个小丫头都忍不住笑喷。如此一来,单调的路途也没有先前那么难耐了。
第三天日落时分,车马终于驰入义州地界。一行人并未入城投宿,反而是马不停蹄地直接往城北大营方向去。
远远望见营地的灯火,梦若溪突然向百里骥叮嘱道:“待会儿见了温文,他必定要问及当年阿姝的死状。先前我并未细说与他,你也莫要直说才好。”
百里骥一怔,暗自思量道:何姝的死无疑是加深温文对于罗轻裳仇恨的催化剂,这样的事不但要说,而且要仔细地说、添油加醋地说……然而心里虽这样想着,嘴上仍是问:“为何说不得?他也应该知道的。”
梦若溪张了张口,转开脸低声道:“这些年他已够伤心的了……”
这句话说的其实很是模糊,百里骥也没意识到什么才叫“够伤心的”。因此当真正见到温文——黎阳惠亲王齐?时,那种震惊绝对是发自心底的。他简直无法将眼前这位锦衣华服包裹下全身仍散发出寥落孤寂气质的中年男子与记忆中那个精明博学却稳重可亲的青衫学者联系到一起。那双曾夺人心魄的琥珀色眼睛已经幽暗的让人看不清其中的情绪,更刺眼的是那与尚未老却的容颜极为不附的花白鬓发。
刹那间,百里骥心里有了一丝动摇。揭开陈年的疮疤是一件让人痛苦的事,尤其是对一个专心如斯的男人。毕竟在封建制男权至上的背景下,这样的男人实在是少之又少……
见百里骥一言不发地直直看着齐勰,梦若溪也猜得到他是太过震惊了,于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原来你小子不止和我没大没小的,竟连他这个王爷都不理,如此看来我倒也不冤了!”
经他一提醒,百里骥立刻回过神,刚刚上前半步想要见礼,先被一双修剪得干净修长的手拉住。
只见齐勰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平稳沉着的低音响起:“今年多大了?”
“到秋天满十八。”百里骥自然而然地答道。这么多年了,他早已适应了自己的“新”年龄。
“当年的孩子如今都长这么大了啊……”齐勰的神情似有霎那的恍惚,好象想到了什么很遥远的事情。
梦若溪轻声咳嗽了一下,问:“怎么没看见知秋和思危?”
“思危去城中清点粮草尚未回来;知秋关门琢磨那连环弓弩,连我都有两日未见他了。”齐勰略摇了摇头,转身走到主位上,一面抬手向百里骥说:“坐吧。”
梦若溪不待他招呼,径自走到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