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百里骥霍然抬头,将手中的笔往桌上一丢,板着脸冷冷道:“还知道回来?叫他进来!”
严湘唬了一跳,见一旁严云比了个口型才明白过来,小声试探着说:“外面的不是大公子。”
“哦?”百里骥一愣,想了想,问:“是严谨和严逝么?”
“还有何公子。”严湘赶紧道。
“你这小丫头真是……天这么冷,怎么不直接让他们进来呢?”百里骥笑嗔了她一句,自己起身迎出来。
他刚一露面,何商几乎是扑上前去,扯着他的手左看右看,半晌才十分认真地皱着眉头吐出两个字:“瘦了。”
百里骥哭笑不得说:“怎么可能?咱们才一个多月没见,况且我每天除了吃就是睡,不长肉就谢天谢地了!”
何商摇摇头,道:“错不了的。你看你的手,筋脉都清清楚楚的,手腕也细了;你看你的眼睛下面,隐隐泛青;还有你的气色……”
一席话说得百里骥自觉马上就要进棺材了似的,赶忙截住他道:“咳,那个……师兄啊,外面太冷,咱们先进屋吧。”
何商这才发现少年身上除了宝蓝色长衫,只就穿了件银灰色镶毛领小棉褂,他登时跳将起来,不由分说将人往屋里推,嘴上嘟囔着:“是啊!你穿的这么少为何要出来?我们都不是外人,难道还需要你接?快进屋去!”
几人前后进了屋,何商犹在埋怨他:“你身上这褂子棉絮太少,一点都不厚实。怎么不穿皮的呢?”
严湘在一旁撇嘴道:“主人说毛皮不透气,分量又重,家常用不着。再说这褂子里面蓄的不是棉花,是鸭毛!”
“那叫羽绒啦。”严云正端上茶来,笑着纠正她。
“还不就是水鸭子的毛吗?”严湘不服气地瞅她一眼,将托盘上的茶一一奉与众人。
严谨端起茶盅抿了一口,似不经意地问:“怎么没见他?”
“谁啊?”百里骥垂下眼睛喝着茶。
“你倒和我装糊涂”,严谨挑眉道:“亏我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占用你们的大好春光……”
百里骥被茶水呛了个正着,伏身咳了几声方缓过劲来。他身后严云红了脸,垂手愣愣的站着;严湘吓了一跳,赶紧替他捶背顺气。
何商不赞同地看着严谨道:“严兄,你明知道小骥的兄长失踪了,干吗要说这些奇怪的话?什么大好春光?现在说是春还略嫌早些……看把他呛得。”
严湘气得够戗,狠狠瞪了何商一眼,恨不能在那榆木脑袋上拍上几巴掌。
百里骥一怔,顿了顿才问:“你们知道什么了?”
“我们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问你呀”,严谨放下盅子道:“什么叫人不见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里骥不能瞒他,便把事情的前后拣那要紧的说与三人听。
听罢,严逝先宽慰道:“放心,他的手段你还不清楚么?再不会有事的。”
严谨细想了一会儿,也道:“没事,你不必担心,先等两天吧。还有,我会叫人注意的。”
百里骥点头。
严谨又道:“不过再急的事也该说一声,他难道不怕你担心么?到手的东西就不上心了,真真可气!小湘小云,立刻收拾好主人随身用的东西,跟我回去!”
“哎,等一下!”百里骥一把拽住属于行动派的严湘,转而对严谨说:“我在老宅住得挺好,这才几天,还是不要折腾了吧。”
“不行。他不在你身边,这里就不再安全了。况且我最近很忙,你真好意思当甩手掌柜么?”
好意思啊——某人在心里答道。
何商赶忙道:“小师弟,你在我们身边也方便我们照应你呀。”
我这么大个人还照应什么啊——某人在心里继续碎碎念。
最后貌似纯良的严逝竟然出主意说:“我们悄悄离开,把暗卫都带走,看他找不到人时急不急。”
啊?不是吧……囧rz!——某人的意念已经濒临崩溃状态。
有了三比一的意见支持,严云严湘便当真动手开始收拾东西了。
百里骥叹了口气,看着几人道:“我觉得自己很失败诶。”
严云笑着回头说:“谁让主人就是这样和气的好脾气呢。”
她手上正递着东西,碰巧严湘也笑着,两相错手都没拿住,一个上好的玉匣子眼看就要碰到地面上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严逝与何商几乎同时出手去接,偏又撞到了一处,虽托住了下坠的匣子却角度不对,稀里哗啦一阵响,匣子里的东西全散了,玉簪、骨梳、珠串、小镜等物掉了一地。
严云严湘慌忙去捡,好在中途缓冲了那么一下,所以物件并没有什么严重的破损。
七手八脚拾掇起来,两个小丫头细细数过,最后发现缀发的镂刻金环少了一枚。
百里骥道:“找不到就算了,那么小的金环不值什么的。”
“可那是订做的,一式四枚,少一个就配不齐了!”严湘几乎哭了出来,跺着脚说。
“别急”,严谨安慰道:“八成是骨碌到床塌下了,仔细找找。”
严湘一听,忙掀开床边的穗子,伏下身往床底下钻。众人很快就听她高兴地叫道:“呀,果真在这里!哎?这里还有本书呢!”
百里骥愣了愣,隐约觉得自己以前仿佛曾在床底下看过书的。待到看清严湘拾出来的茶色封皮的书册,他整个人才真如中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
受制于人
正月初九,李榕悦正式登基为帝,改年号为“正平”,追封郑皇后为太后,大赦天下,减赋三年。他即位后的第一道诏令就是修著《忠贤传》,为以段英和百里捷为首的一批前朝文臣武将正名立传,他们幸存的家眷后人也得到优厚的抚恤。这些举措深得百姓赞同,为皇帝赢得了睿智宽仁的名声。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铁血手腕也在惩治“沈氏余孽”的过程中逐渐显现出来。
派人于西进途中暗杀沈常胜之后,这位年轻的皇帝再无顾忌,开始大刀阔斧地整肃朝纲,明里暗里排除异己。所有公开投靠过伪后沈氏与奸相吴夙忠的官员统统严办,对李榕恒破格提拔的官员亲信也一律被免职下狱。
除此以外,沈氏的封号被废,她与三个儿女的尸体皆被弃于东市,暴晒了整整三天。也亏得冬季天寒,否则尸身不等丢到乱坟岗子就早该腐败了。
一批官员从朝堂消失后,空出来的位置很快被新选出来的人顶替。郑氏与宋氏两族因忠心护主门庭大振,郑辛重返朝堂总领相位主持政务,宋晨曦如愿进入兵部,其胞弟宋光曦也弃商入工部供职;严禹改回本姓,直接擢升礼部侍郎;严徽和其他三名祖上出身官宦公卿的严氏子弟凭着先前同李榕悦的约定得以入朝为官。
正月十二,李榕悦犹豫再三后,终于下旨封百里捷长子百里骐为昌宁侯,擢升百里捷次子百里骥为户部侍郎。
然而圣旨颁下,却找不到接旨的人。
百里骐自是失踪不见,百里骥也在几天前匆忙离开临钦。
灰蒙蒙的天空不时飘落几点雪花,天色也暗得比往常早些。普通人家舍不得耗费灯油,此时大都还未点上灯烛。放眼街巷上,燃着灯火的不是高墙大院、官宦富户,就是青楼酒肆、客栈茶馆。
在通往北姜的必经之路上,浅草镇无疑算得上是比较大的城镇之一。这里常年往来着各色商旅走卒,是一个典型的陆路商贸交通中转站。
虽然刚过酉时初,浅草镇上最大的客栈——通源客栈里里外外早已是灯火通明。一楼大堂内,三两个伶俐的伙计动作熟练地穿梭于各桌间,热腾腾的酒菜慰藉着旅人困顿的肠胃和精神……
不同于其他的小客栈,通源客栈外面还有两个专司迎送的伙计。为了招徕客人,两个小伙计的穿的格外整洁利落,嗓门也大。时不时能听见那些经典的问答,诸如:“爷,您里面请咧——”或是“您老是打尖还是住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