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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百里骐面冲墙壁没有答话仿佛已经睡着了似的,崔参支支吾吾地对着他的后背嘟囔道:“那个……我想我爹他们不会来的……我偷跑出来的时候没有留下书信,他们根本不知道我在这里……而且,我还没找到浮云的老巢呢!还有……要是就这么被我爹逮住……”
“崔参”,百里骐略带迷蒙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给你的第一个命令是——闭嘴!”
悻悻地闭上嘴,崔参起身在屋里踱起来,瞥见书桌上摆着的围棋,无聊之下只好玩弄棋子解闷。
两人一坐一躺,倒也相安无事地过了一个下午。待到百里骐起身,日头已经偏西了。
整整衣服喝了口凉茶,百里骐走到正努力自娱自乐的崔参身后,只见满桌棋子黑白相交,却没有半个落在棋盘上。
几年前百里捷在家长住时常与关静对弈,百里骥偶尔也自己和自己杀上一局,惟独百里骐在如此熏陶下对此技依然是十窍中只通其九——一窍不通!不过诸如“棋子应该下在棋盘上”这种常识他还是知道的,因此他立刻就明白了崔参并不是在下棋。细看那些棋子,仿佛是依某种规律排列的,黑白子间相互牵制攻守分明,看似杂乱却玄机暗藏。小小的桌面此时犹如千军万马对阵的疆场,战争进入白热化,黑白双方相持不下,而指挥这场壮烈战役的就是桌旁这个俊俏少年。
此刻的崔参全部精力都投入到面前的战局之中,但见他左手持黑右手拈白左右开弓交替落子,认真的脸上神采奕奕飞扬洒脱。百里骐心有所动,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排兵布阵。只见黑子的包围圈骤然收紧,白子似乎陷入绝境。然而斜里忽然杀出白子的伏兵,与圈内的白子里应外合,将黑子反围起来,局面瞬时完全颠倒。可黑子也不是吃素的,很快聚成一股集中突围,像一把利剑撕裂白子的包围。白子见黑子想突围,立刻迎头堵截,接下来只能是一场近身肉搏……最后黑子凭借数量上的优势略占了上风,白子竭力全身而退,黑子也不追击,双方鸣金收兵各回阵地。
百里骐看得热血沸腾,不由得开口叹道:“势均力敌,不分胜负。”
崔参回头见他站在身后,点头微笑道:“不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确实不能算赢。况且双方实力仍在,来日方长。”
“看不出你还精通阵法。”百里骐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崔参被他灼灼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赧然道:“谈不上精通啦!其实最开始是我爹逼着我学来着,后来我觉得有趣才多翻了几本书。我也许永远没有上战场的机会,只能在家里摆摆棋子以消忧闷。”
“何以见得?也许十年之后,你崔参会是一员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名将。”
听他清亮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笃定和信任,崔参几乎压制不住心中的激动。那双冷清的眼眸中一扫以前的种种不屑、鄙视、玩味、冷淡与玩世不恭,只有坚定的鼓励。这一刻崔参觉得即使此刻立即让自己去指挥军队,他也有自信战胜敌人。
“知道吗,你是第一个称赞我有将才的人。以前他们都当我在胡闹。”少年低下头,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么?以后会有更多人称赞你的。”
“可是我的记性不怎么样,只能记住第一个肯定我的人!”少年有些固执地噘着嘴。
“哦?”百里骐的声音都带上了笑意:“那可真是万分荣幸。想必你也不会忘记平生第一次发誓做我侍从的事,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这个人真是……”崔参气得直跺脚。
“时间差不多了,送晚膳的人快要过来了,你也快回床上躺着吧。别忘了你应该是中了迷药、浑身无力的人。”
崔参依言回到床上,还没躺平复又坐了起来,瞪着百里骐道:“早先那回你该不会就是这么‘算’出来那个女人过来的时间吧?”
“你学聪明了!”百里骐笑着点头:“谁叫你们古人的三餐时间如此一成不变呢。”
“你说什么?古人?……”崔参满头雾水还想再问,门外适时传来了人声,他只好先躺回到床上。
就着门上锁链的哗啦声,百里骐迅速将书桌上的“战局”拂乱。等到门外的人进来时,他已经伏在一片狼籍的桌子上“睡着了”。就听一个男人的声音不带感情地命令道:“把这里收拾一下。”
发现来送饭的不是红依,百里骐偷眼瞄了一下这个陌生声音的主人,见两个仆役有条不紊地收拾着饭桌上的碗筷,接着又摆上新的饭菜,一个高大的男子冷着脸站在他们身后看着他们的动作。手脚麻利的仆役很快就收拾好桌子,点亮桌上的油灯和烛台,随后向男子福了福身便安静的退了出去。
门被从外面合上了,百里骐清楚的听见那男子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
从某种程度来说,百里骐和他们都是同行,虽然使用的武器装备大有改进,但作为杀手的基本素质要求却是大同小异。杀手未必都性情冷淡,但是无法保持冷静的杀手十有八九会早早挂掉。因此百里骐分明知道敌人在靠近,可他的呼吸和肌肉的紧张度都自然维持原状,全身上下紧绷起来的只有神经而已。
高大男子停在桌旁,百里骐甚至可以看见桌下那双锈着古怪图纹的黑色靴子。一股不淡的酒气窜入鼻腔,百里骐皱皱眉,看样这家伙还是个酒徒!正犹豫要不要“醒过来”以躲避这股另人作呕的味道,忽然一只冷硬如铁的大手抚上他的后颈。心中惊讶的百里骐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起了一片,下一刻便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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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百里骐恍惚觉得有人在拼命地摇晃着他的肩,勉强睁开眼睛,就见一张带着双红彤彤眼睛的模糊脸庞近在咫尺。什么呀?百里骐有些头痛地又合上了发酸的眼睛。可是对方似乎并不准备就这么放过他,更加使劲地推搡他的身体,甚至伸手掐他。百里骐忍无可忍地甩开对方的手,蓦然睁开眼睛,却着实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
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正是崔参。不过让百里骐吃惊的是他此刻的样子:雾气迷蒙的眼睛红红的,仿佛随时会滴出水来;凌乱的发丝被汗水浸湿,贴在面色苍白的脸上;衣服乱七八糟地“挂”在身上,上面的血迹触目惊心……
这样的崔参让百里骐联想起第一次见到关静时她的样子——脆弱而绝美!但是关静当时虽然孱弱却是一脸幸福,哪像眼前的少年满面惊慌失措。关静那时正在生产,崔参当然无论如何也不会面临同样情况。慢慢回忆起蛛丝马迹,百里骐隐约猜到了几分,就见崔参失魂落魄地拽着他的衣袖,惶惶然地呢喃:“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把他杀了……”
百里骐叹了口气,站起来绕过僵直杵在那里的少年,果然看见了预想中倒在床上的人。近前挑起床幔仔细看了看,尸体尚且温暖,正是那一身酒气的高大男子,他只松松地穿着中衣,仰面朝上衣襟敞开,胸口上除了一支几乎整体没入的黑玉簪子外还有好几个正在冒血的窟窿。目光顺着伤口一路下移,百里骐鄙夷地冷哼一声便摔手转身,厌恶得不愿再多看一眼了。事情已再清楚不过,只是这个色胆包天的奴才竟然连指明了送给老大的人也敢动,这一点倒是大大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