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青玉坛的伙食比之天墉城何如?”欧阳少恭筷子拨开一只包子皮,里头露出香菇肉丁,浓腻的香气钻入人的鼻腔,刺激着食欲和唾液的分泌。
陵越拿了只皮下透着青碧的包子咬了一口道:“我听这里的弟子说,若是诚心修行,也是要断绝五谷,金丹养生的。”
“呵。”欧阳少恭笑了笑,端起碗喝粥,点点金色的细碎桂花缀在粥面上,煞是好看。
两人饭毕,在坛中僻静处闲逛消食。陵越有时跟着身边人走在卵石小径上几乎会忘了自己来此处的目的,皆因日子太过富贵闲散,要不是每天打坐调息,或念诵经文或静心冥想,可能就此惫懒下去,迷失在千丈旖旎软红中。
他走着走着,忽地又开口道:“那烛龙之鳞,有没有可能让人想起忘却了的记忆?”
“忘却了的?”欧阳少恭凝眉,“如果是因为强行损伤或者封住记忆,烛龙之鳞应当不会令人想起。”
“那……如果是幼年记忆长大后只是因为时日长久不易记起呢?”
欧阳少恭偏头,看到他忧心忡忡的视线。
陵越顿了一下道:“你看,他现在很亲近我,我有时觉得他跟我说一些话,好像是在试探,你要知道他一直很聪明。”
你也很聪明。
欧阳少恭低叹,不过现在才醒悟过来,还是有些晚了。
两人赶到客房的路上,就碰见了一脸郁色的方家少爷。
荷花池里圆圆的荷叶随风招摇,零落的浅粉色花瓣漂浮在水面上,带起很微妙的一道细细波纹。
猫儿眼里蓄着泪,可是强忍着没掉下来,少年公子气鼓鼓地沉着脸道:“少恭,我跟陵越大哥说几句话,你回避一下。”
他从没有敢对他用这样的口气,看来是气得不轻。陵越,你该如何处置。
争吵声愈发地大,虽说算得上是一方在发脾气,但另一方声音也在刻意压抑。
情绪起伏都很大。
欧阳少恭阖了目,想起昨天碰巧遇见那只小狐狸,两人乘兴聊了会儿天,也算是故人会面,相谈甚欢。
他不过三言两语轻轻巧巧地暗示了一番,这么快就见了效。
一阵大风刮过来,欧阳少恭看看时候,也该发泄得差不多了,再走过去,那孩子已换做了悲哀质问的语气。
“你就是我哥对不对?”
“你为什么不认我?”
“到底是为什么!”
“小兰。”他一步上前,按上少年的肩膀,“陵越有自己的考虑,你先不要激动。”
方兰生一双眼瞪过来:“你也知道?!那我二姐是不是也知道?你们都合起伙来骗我?你们凭什么这样做!”
欧阳少恭愣了愣,发觉自己可能是多话了。
另一位当事人忽地转身就走,方兰生一怔,大声吼道:“哥,你真的不认我吗!”
那天青色的身形一滞,斯人嗓音有点苦涩,还有轻微颤抖:“我说过了,只要你过得好,就足够。”
他说罢头也不回,背影透出些许仓皇。
欧阳少恭瞥了一眼少年公子,只见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一旁,俊秀脸上滑下一滴泪来。
人间手足之情,果真叫人感动。
到了下晚时分,某位大师兄还是闭目盘腿坐在自己的床榻上,腰板笔直,神情肃穆,欧阳少恭换了好几本药典书卷,他的姿势还是没有变过,几乎成了一座不吃不喝的石头塑像。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以为这人要年纪轻轻地步他师尊的后尘开始闭关了。
可是再怎么样,要闭关也不能在青玉坛丹芷长老的卧房内闭关。
欧阳少恭轻咳一声道:“陵越,你要不要……”
“不去。”石头塑像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欧阳少恭看在眼里微微好笑起来,他一个“你”字还未说出口,一名弟子恭恭敬敬敲了敲门道:“长老,客房里的两位客人好像是离开了。”
床榻上的人猛然睁开眼,淡黑色的眼珠飞速一转,凌厉之色让那弟子不由有些怯意。
“你说什么?”
“中午的时候那两位贵客没有去饭堂吃饭,他们经常出去游玩,大家也没有在意,可是晚饭也不见来用,我们就过去瞧了瞧,那客房里行李都不在了,所以猜测是走了,只是上面没通知下来,所以来问问长老,是否还要留着那两间房。”
欧阳少恭看一眼陵越,颔首道:“知道了,房间先别收拾,留着吧。”
当然留着的话兴许也是白留。
待那弟子走后,欧阳少恭转了头道:“你不去追?”
陵越没吭声。
“南疆路远偏僻,多有怪虫蛇蝎,他二人年幼,恐怕难以自保。襄铃虽是生长于那里,小兰却不一样。”
此话听来有些刺耳。
欧阳少恭沉吟半晌道:“你还记得我给你的那个百草囊吗?如外出行走,将其带在身上也是再好不过。”
陵越明白了他的意思,俯身下床,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一只包袱来背上,随手提起霄河剑,道:“我去去就来。”
欧阳少恭微笑:“如果他愿意你跟他一起走,那也不要紧,你速速等屠苏办完事回来就好,免得我想你。”
天青色的影子消失在门槛外,欧阳少恭注视着他离去,嘴角笑意慢慢淡下去。
过了没多时,刚才那个弟子又过来了:“长老,坛主说事情已经办好,想问问您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有了。”欧阳少恭似是有些倦,挥一挥手打发了他下去。
他这一生,好像就是为算计他人而活,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弱肉强食,如果连自己的一条命都不能护住,那么连苟延残喘都算不上,又如何与天抗争。
其实按照欧阳少恭的心意,将陵越纳入算计的范畴是一开始便有的打算,但是到了现在已经变成了迫不得已,风吹而草动,牵一发则动全身,所以无论如何,都要做到周密的准备。
陵越,无论你拿着那只包袱会还是不会来,你都将离我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有个bug,就当是露的另一边肩膀好了,我就想看老板脱,怎样,不服来战!
☆、七十
夏末秋初,林间阳光散落,又暖又耀眼,陵越抬脚踏上一小簇草丛,那草丛下生着幽绿的苔,差点令他滑一跤。
“兰生,兰生。”他的声音微微急促,随即看到前方一道人影气冲冲地转过来:“你别跟着我们,我们有脚自己会走,犯不着你操心!”
襄铃有些担忧地望着他:“陵越大哥,你还是先回去吧,襄铃认识路,会带着呆瓜和屠苏哥哥他们会合的。”
陵越上前一步,又听一声大喝:“不许过来!”
少年鼓着包子脸,鼻子几乎都要皱起来了:“让你不认我!我现在不想看到你!”
“我只是……”陵越张了张口打消了辩解的念头,招手道,“襄铃你过来。”
方兰生警惕地拉住小狐狸细细的胳膊弯:“你想干嘛?”
“呆瓜,陵越大哥不会为难我的。”襄铃抿了下唇角,迈着小碎步走到陵越面前。
“这是什么?”做工精致的百草囊,幽蓝的底银色的纹,浅浅的药草香飘散出来,闻之怡神醒脑,十分清爽。
陵越瞅一眼远处那浅草色衣衫的少年,低头轻声交代了几句,方让那小姑娘回去。
“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