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停住脚,眉宇间滑过一丝强制隐忍的沉痛。面前的上古大神手持燧木火种,神色威严,一动不动凝视着前方。
欧阳少恭心中隐隐生出恨意,前方是万人殉葬坑,秦陵修罗场,祝融好音律,长喜乐,断不愿见如此惨烈不公之事,秦皇居然还妄想从他那里求得永生的力量?哼,真是荒唐!凡人终究是凡人,世俗污浊蔽了双眼,倒不如瞎了的好!
他手指发颤,缓缓抬起,凝神勉强结出上古法印,只差一步就能将面前的神像催成齑粉。
与其让他直面这些丑陋的东西,不如干脆毁掉!
“少恭,你怎么了?”
一声低柔呼唤拉回他的神识,欧阳少恭手一抖,法印顿消。
差一点,就做了蠢事。
他闭了闭眼微微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陵越狐疑地看着他,但还是走到他身边,拍拍他的肩道:“前边有个台子,先过去休息一下吧。”
欧阳少恭跟着他坐下,只见他从怀中摸出一块已经发干的馒头递过来道:“暂时只有这些,吃点垫垫肚子吧。”
欧阳少恭盯着那块馒头不说话。
陵越见他不接,疑惑道:“怎么了?”
欧阳少恭望着他一字一顿道:“如果哪一天你执掌天墉城,弟子出门在外,不要只让他们吃馒头,好歹给几个包子。”
陵越愣了一愣,顿时哭笑不得:“修仙本就是要渐渐断绝五谷,吃得越精细越不利于修行,哪里还能提这些要求。”
欧阳少恭皱眉:“你还是一心想要修仙?”
“师尊对我寄予厚望,我是大师兄,当然要以身作则。”陵越淡淡答。
“成仙,呵,成仙,”欧阳少恭低笑一声,“成仙有什么好?即便是成了仙人,断绝欲望情感,跳脱轮回,难道就会感到满足,难道就会逃过不公?”
陵越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不寻常,赶忙问:“此话怎解?”
欧阳少恭不答反道:“我记得琴川灯会上曾对你说过一些话……你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是他第一次出击,可是被人直接避过打了水漂,所以他一直难以释怀。
陵越眉心难得舒展了一些:“你想试探我心念坚定几何,所以才那样说。”
欧阳少恭被人戳破伎俩并不觉窘迫,反而笑言:“师兄明鉴。”
陵越摇摇头:“我也是很久之后才想明白。练剑修仙,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成仙,你说它是谎话、是借口,我觉得有些过了,但事实可能确实是那样的。所以后来我想开了,成仙也好,不成仙也好,我只要为自己心中的道义而活,手中执剑,心中亦须有剑。我自认不如屠苏天纵奇才,难以领会剑术精妙之处,但至少兢兢业业,尽一己之责,便问心无悔。”
其心不改,其死不悔。原来我们两个,还是勉强有些相同之处。
也好、也好……
欧阳少恭微微一笑:“其实我很想看看若你执掌门派之后,会是怎样的光景,不过想来以你之志向,天墉城必会迎来一番盛世。”
陵越眉睫一顿,表情变得些许柔和。
欧阳少恭偏头望着他,眸色深沉如许。
希望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好也是最残忍的东西,欧阳少恭最擅长的便是给予希望,但他未必会亲手毁掉它,因为人生总无定数,有时候所谓的天命,便能将人逼如死境。
陵越,就算天墉城数百年内发扬光大,你会真正地快乐么?
作者有话要说:
☆、【重阳特典】
陵越一大早醒过来的时候,身侧的衾枕上还有依稀余温,但是那一半的床铺已空空荡荡,一床被子悉数裹在了自己身上,还被人细心地掖好了被角。
去哪里了?
他披衣下床,晨雾清寒,空荡的宅院里毫无人声,只有几只早起觅食的鸟雀低头专心致志地啄着地上的秕谷。
默默地在偌大的宅子里走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熟悉的杏色衣衫。
他模模糊糊想起昨天晚上那人揽着自己在耳畔絮絮地说了很多话,提到什么“江都”、“九月九”,但昨日帮着方兰生和襄铃二人劈柴,修缮房子,累着了沾枕没多会便沉沉睡去,竟然没有听得真切。
今天是重阳节,九月初九,家家户户都在为节日做着准备,陵越打开门,发现远远顺着青石板街过来两个人,一个人穿着蔚蓝色的长裙,另一个穿了一身黑色便装,手上还提着一只红漆盒子。
正是风晴雪与百里屠苏。
两人行至欧阳府邸,见陵越一人站在门前,不由问道:“少恭呢?”
陵越摇摇头:“一觉醒来他就不见了,我还以为他去了你们那里。”
风晴雪道:“少恭平时不在家,便应该是在药庐里面,兴许到小兰那里去了也说不定,不过……今天过节,我记得小兰提过药庐不开门的,少恭还能去哪呢?”
陵越看着他们两个苦苦思索的模样,无奈道:“先进来吧,不要站在门口说话。”
风晴雪和百里屠苏带来的是重阳糕,四季花的图案精致漂亮,尝起来甜而不腻,佐着茶吃再好不过。
陵越只吃了一个便放下了:“我等少恭回来一起吃。”
三人聊了一会儿天,猜测着欧阳少恭的去处,百里屠苏忽道:“亮亮呢?”
亮亮是欧阳少恭养的一只花狸猫。猫是陵越偶然在林子里捡到的,刚出生没多久,两只眼睛还紧紧闭着,看起来像是被遗弃了,他将那小东西抱回来的时候还忐忑欧阳少恭会不会直接拎起来扔出门,没想到这一人一猫相处得极其和谐。商议名字时出了点小问题,欧阳少恭一贯风雅,给猫起名的时候却好像完全没经大脑考虑。陵越问了三遍那人才肯慢悠悠说了一句话:“月亮月亮,你们刚好凑成一对。”
陵越噎了半天,感情这人是把他当成宠物?
不过欧阳少恭执意坚持,饶是天墉城的大师兄再怎么反对,也改变不了残酷的现实。
那只花狸猫长大后渐渐长开,一身豹纹斑点煞是神气,成天腻在欧阳少恭脚后跟狐假虎威,可惜就是吃得太多,肚子撑得浑圆,且经常跟同样是一颗球的阿翔打架,常常落了败,颇扫面子。
陵越听百里屠苏提起自家的猫,才意识到猫也丢了。
难不成……欧阳少恭带着猫去遛弯儿了?
陵越思及这两只日常的做派,很快就否决了这个猜测。
三人在百里屠苏的提议下到了方府,方兰生呵欠连天地过来开门,闻言一脚跳起道:“差点忘了,少恭去江都见小娘子去了!”
陵越心里咯噔一声,百里屠苏狠狠地瞪了方兰生一眼,方兰生瞥见他大哥的脸色,自知失言,忙道:“是这样的,前两天有个江都来的信差到药庐里给少恭送信,少恭也给我看了,那信,是一个叫瑶娘的人写的,说要请少恭佳节同品九月酒!”
“瑶娘……”百里屠苏若有所思,“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
“木头脸你忘啦?”方兰生叫起来,“瑶娘可是江都第一当垆美人,跟花满楼瑾老板是闺中好友,也是少恭的好友,上回我们一起去江都还是她接的风,千觞大哥还喝了人家不少酒,少恭开玩笑说要把他当了换酒钱,你不记得了?”
百里屠苏脑海一清,脸色奇怪了几分,当晚杯筹交错,瑶娘是女儿中难得洒脱之人,酒酣时还笑言若少恭不嫌弃即刻可携全部身家下嫁,那时候陵越就坐在欧阳少恭的另一只手边……百里屠苏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陵越,那人一张清淡的脸上没有波澜,眼眸微垂,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那边厢方兰生还在兀自道:“九月酒是瑶娘酒垆里排第一的美酒,取桂花酿蜜放在酒里秘制而成,名字就叫‘九月’,这种酒酿造极复杂,因此也极珍贵,一般的人家都喝不到的。传说九月酒专供有情人对饮,花间小酌,月下同醉,啧,少恭也真是的,明明……”
“我先回去了。”陵越低声打断他的话,转头就要走。
“哎,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