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人一手负剑背对而立,清瘦高挑的身形遮住月光,形成一个温暖的阴影将背后的人包裹其中。
神兵天降,一如初见当年。
欧阳少恭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悄悄将出了一半鞘的匕首收回,唇角轻轻挑起——你可真是,总给我惊喜。
陵越行事,尤其是这种仗义之事,从来不会像欧阳少恭那样有那么多无聊而又变态的想法,他把剑背在身后,意图很明显,彼方不犯我,我自不会金戈相向。他眉目俱厉,脸色沉沉没有一丝笑意,将欧阳少恭方才在这一小块地方营造出的如沐春风的意境破坏得连渣都不剩。
他这样子,还有谁能上前。
那头狼见惯了生杀,知道这人不是好拿捏的角色,很识时务地率着群狼在夜色中飞奔而去。
兽类的气息消散,夜色寂静,花间凝了露水,欧阳少恭看着他转身,清润眼眸里的厉色还没有褪尽,宛如盛入了漫天璀璨星光。
千丈银河入眼,他看见自己在那灿烂瞳中,一瞬定格。
欧阳少恭微笑:“师兄莫忘了收好剑。”
霄河剑嗡鸣着入鞘,陵越看了他片刻,确定他无恙,心中微有恼意,这个人好像对生死一点也不在乎,有谁会在那样的紧要关头还笑得出来,他出剑的那一刻甚至惶恐是不是迟一步就再也看不到他的笑容。
即便是知道欧阳少恭不会轻易让自己死去,可是气愤之意总难平。
他转身欲走,不出意料地被人匆忙拉住。
“你生气了?我早说过你不在意又何须生气。”
陵越皱眉:“我是受兰生所托带你回去,深夜山野不安全,你这样,平白让人担心。”
欧阳少恭笑:“我让你担心了吗?哎——别走,陪我坐一会儿,我累了。”
一纸灵符远去,陵越拗不过他,且此时是被人抱着胳膊,难免那人会不着调地做出什么别的举动,只能给百里屠苏等人报了个平安,便被他拉着坐下。
“师兄,你吃不吃果子。”
“师兄,这是我采的草药。”
“师兄,其实我是有防身的匕首的。”
“师兄,你能来救我我很高兴。”
“师兄……”
陵越忍无可忍,这种方兰生一样的欧阳少恭着实令人无法接受,他提高了嗓音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欧阳少恭无辜地望着他:“师兄想要我干什么?”
陵越语塞,气势小下去:“说点别的……”
“我说了你会听吗?”欧阳少恭眸光一转,“我喜欢你。”
“……”
欧阳少恭满意地看到他耳尖飚了血,适时地刹住了话头,再这样下去,人就要跑了。
“你知道纯阳琴的来历吗?”
“嗯?”
欧阳少恭善弦乐,琴音泠泠,指尖撩拨之时最能打动人心,他曾有过一把纯阳琴,琴的两面均是用阳木制成,与一般不同,不过那把琴很早之前便遗失了,而今的这一把,是方如沁费了周折寻来冰蚕丝,又由寂桐老仆一手雕成。
所以陵越听他提起纯阳琴,只能想到方如沁一腔难诉的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欧阳少恭顿了顿,微笑道:“当年我与巽芳在中原游历,于衡山脚下寻找适合制作纯阳琴的木材,我们听了一夜的松涛,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那棵树……那个时候我就想,如果以后,还有一人能陪我静静坐上一夜,听漫山松风,可能的话……我想与他白头到老。”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哪怕是奢望,哪怕根本,不可能。
陵越听在耳朵里有淡淡伤怀,巽芳的事,他现在不好过问,欧阳少恭到底有没有爱过那个女子,他无从得知。
那人语气里的眷恋与深情,不知道是对所怀之人说的,还是对他而言。
一片寂静。
陵越偏过头,忽见那人神魂恍惚,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眸中乍现苍凉意,像是包含着千古憾恨,此间凉薄,痛彻心扉。
他心中亦是一紧,这个人是一个巨大的谜,明明看似了解了更多,但随之而来的谜团也越来越多。
纵然他百般抵抗,却终是要认命。
人生莫道无多情,只因未曾解相思。
欧阳少恭没想到陵越真的陪着自己安静坐了一整夜,他阖目好眠,等醒来时发觉身侧有人,已经有很多年,他睁开眼的时候,不曾感受到他人温暖熨帖的体温。
清瘦的下颌线条幽致,淡色的皮肤在初晨阳光下晕染开如玉光华,他平常不苟言笑,但睡着时面颊放松,别有一股恬淡韵味。
他伸手握住那人的手,常年练剑的指腹有薄薄的茧子,与自己在指尖磨出来的有些许不同。十指交握,看起来十分相合。
人的手连着血脉,在某些时候便是内心情感的寄托和表达,人们常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见用情至深便是一辈子也放不开。
欧阳少恭的心潮有些微起伏,冥冥之中他能感受到某种结局,但是心里仍然存有不甘。
陵越,他低声喃喃,我好像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
作者有话要说:
☆、三十四
晨间草木疏朗,两人踏露而来,留在原地的众人反应各有千秋。不过总体而言,大家更加关心他们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欧阳少恭从容不迫地从挎包中取出几样事先采摘的草药,微笑道:“我近日配药,缺几味药材,江都大小药店均未买到,刚好听闻骊山此处可以寻得,因此耽搁了些,还劳烦大师兄陪同,夜深,我二人在山林里将就了一晚,幸好回来的及时,不然少恭就要跟大家赔罪了。”
“说什么赔不赔罪的,”红玉轻拂衣袖,款款站起,“少恭大敌当前,还能有此淡然心境,着实令人敬佩。”
“红玉姐说的是,”欧阳少恭点头,“我看我们还是趁早赶路吧。”他语毕瞥一眼陵越无甚表情的脸,稍一迟疑还是往百里屠苏的方向去了。
百里屠苏见他过来同行,低声道:“少恭,你编谎好歹编的像一点……”
“怎么,看出来了?”
“师兄会御剑之术,要回来不过片刻功夫,哪里用得着耽搁一夜。”
“既如此——”欧阳少恭扬眉,“你们心里都有了怀疑,我何必再费口舌解释。”
“这……”
“少侠哪来那么多好奇。”
百里屠苏瞪着一双眼看他毫不客气地越过自己大步走去,忽而生出几分颓败之意。
“敢从少恭嘴里套话,你不要命了?”蓝衣少女拉了拉他胳膊,眨眨眼道,“快走,别耽误正事。”
秦皇陵墓北临渭水,南倚骊山,郁郁苍苍间掩映起来一段恢弘帝王业,生前身后,皆要永垂不朽。
一行人来到皇陵入口,只见外围已被青玉坛弟子重重把守。尹千觞一看,哼道:“少恭,你们先进去,我来引开这些小喽啰!”
欧阳少恭四处打量一番道:“皇陵重地,雷严断不会轻易让外人进入,他派元勿带我进去,必定有安全的通道,你们就跟在后面,大家记得,千万要小心。”
众人相互看着点点头,欧阳少恭抿了抿唇角,转身向着皇陵入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