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太后瘦弱孤独却不得不坚挺的背影,范文程不禁叹了口气,只愿上天,能善待这个女子。
此刻,大阿哥的屋子里,宫女来告诉巴尔娅福晋,皇太后已经回去了。
小福晋抿着唇,依依不舍地将孩子交给乳娘,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阿哥所,但才走回内宫,就有慈宁宫的宫女在等候她,说皇太后要见她。
巴尔娅到底是苏麻喇调教的孩子,心里一下就明白,皇太后要和她说阿哥所的事,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硬着头皮来了。
玉儿没有严词厉色,也没有让巴尔娅罚跪挨打,但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不可以再做方才那样的事。
玉儿没有在范文程面前责备巴尔娅,是顾着皇家的体面,也顾着巴尔娅的体面,但从今往后没有她的允许,不能再靠近阿哥所半步。
巴尔娅哭了,跪在太后的面前说她想孩子。
苏麻喇将她搀扶起来,安置在一旁的凳子上,玉儿问道:“你被送去皇上身边之前,苏麻喇已经把话都对你说清楚了,还记得吗?”
巴尔娅抽噎着回答:“姑姑说,奴才这辈子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太后和姑姑会是奴才的靠山。但奴才不会有尊贵的地位,将来生儿育女也不能养在身边,在后宫会处处低人一头,不论多委屈,都不能忘了本分。”
玉儿冷漠地说:“既然记得很清楚,就别再犯同样的错误,这是我头一回告诫你,也是最后一次,跪安吧。”
苏麻喇送走巴尔娅,回到内殿,便听格格嘀咕:“这才一个,我就要不耐烦,将来该多热闹?我还以为能少操心,真是白日做梦,偏偏做的还都是女人为难女人的事。”
她又吩咐苏麻喇:“你去告诉福临,不能心软,他如今对巴尔娅心软,将来再对待其他后妃就站不住脚。这也是当初为什么,抱走娜木钟的儿子,我也把福临送去阿哥所的道理。皇帝固然能一句话就摆平所有的事,可他不能时时刻刻守在自己的女人身边,他一时威风了,只会给无辜的人带去更多的灾难。”
苏麻喇把字字句句都记下,但转达给皇帝时,还是用了最婉转的言辞,福临也受用,如今越来越忙的朝务,更让他能理解母亲的用意,这件事上,他是不会心软的。
苏麻喇又道:“这些琐碎的小事,奴婢传句话就得了,但有一件大事,太后等着和您好好商量,皇上几时得闲了,到慈宁宫坐坐。”
“朕每日晨昏定省,额娘怎么不提?”福临问。
“您来去匆匆啊,多少大事儿等着您拿主意呢。”苏麻喇道,“皇上,太后随时等着您去喝杯茶。”
福临的手指,在茶几上轻轻叩击,应道:“朕明白了。”
然而,母子俩并没有长谈,福临派人给额娘送去了江南贡来的明前茶,却始终无暇陪母亲好好品一品。
就在玉儿收到明前茶的后一天,清晨的朝会上,皇帝第一次提起了大臣弹劾多尔衮之事,当庭罢免了几位多尔衮手下的权臣,并将这件事,交付给郑亲王济尔哈朗,命他彻查到底。
短短十天,各旗上告多尔衮的种种不公,苏克萨哈、詹岱、穆齐伦等正白旗将臣又倒戈告发多尔衮身前大逆之罪,经济尔哈朗梳理后,共罗列出多尔衮十四条罪状。
那一天,坐在朝堂上听济尔哈朗诵读多尔衮的罪状,每念一条,福临都会想起过去十四年里和皇叔的记忆。
虽然皇太极临终前那两年,父慈子孝,日子安宁又快活,给福临心里带来很多安慰,但那些记忆到如今,很多都是经过他自己后来的编织想象。
真正清晰的,在他人生里更多的记忆,悲欢喜乐,生死威胁,他的每一次成长,都是多尔衮。
慈宁宫佛堂里,玉儿阖目诵经,圆润的佛珠一颗一颗从指间滑过,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玉儿睁开了眼。
“格格。”是苏麻喇从乾清宫回来,跪在她身后道,“朝廷有决定了,皇上下旨,追夺摄政王封典,削其尊号及妻母一切追封,撤庙享,毁墓掘尸。”
玉儿仰望着佛龛,对苏麻喇说:“传我的话,多尔衮的棺椁挖出后,就地焚烧,不许任何人开棺,功过相抵,给他留最后一份体面。”
“是。”苏麻喇答应下。
“将东莪和多尔博交给多尔博的长兄照顾。”玉儿道,“仍旧给东莪多罗郡主的俸禄,不要为难她。”
苏麻喇道:“东莪格格前几日就想见您,如今在家绝食等待您的接见,奴婢想去看一眼,您看成吗?”
玉儿摇头:“不要去看,是生是死,让她自己选择。她要活着,我会好好养着她,她不想活了,就让她去和爹娘团聚吧。”
“是。”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退下。”
苏麻喇领命,悄然退出佛堂。将门关上后,她定定地站着出了会儿神,没想到很快就从里头传来哭泣声,苏麻喇不禁朝四下看了眼,将不相干的宫女太监都驱逐了。
多尔衮在死后当上了皇帝,仅仅两个月后,就一夜之间落魄为罪臣逆贼,并株连无数人,他的棺木在熊熊烈火中焚烧时,全国各地无数汉民燃放爆竹庆贺。
十日后,消息传到科尔沁,弼尔塔哈尔带着雅图策马来到一望无际的草原上,雅图在风中撒下了最后一把十四叔的骨灰。
“雅图,我们回去吧。”风越来越大,弼尔塔哈尔上前来劝说跪坐许久的妻子,雅图却靠在他怀里,泣不成声,“我额娘,好苦……”
【注】:有传说多尔衮被挖坟鞭尸,挖坟是肯定,因为他被剥夺一切尊号后,自然就不能葬在原先的地方。但是鞭尸这种说法,多是后人在文学作品中的夸张编纂,我没有看到任何正规的历史文献上,提到过这件事,而多数都存在于小说影视作品的情节中。
第389章 盛唐辉煌,岂是如今能比
额娘说,要她留着十四叔最后一缕骨灰,倘若他能逃过一劫不被挖坟掘墓,过几年再给送回去,让他看遍大清江山之后,能有一处归宿。
弼尔塔哈尔抱起雅图,放在自己的马上,抱着妻子同坐一匹马,吹个口哨便将雅图的马儿引来相随。
雅图看着坐骑忠诚地跟在一旁,对丈夫道:“小时候第一匹马,是十四叔送我的,回忆起来,我才明白十四叔为何特别疼爱我们姐妹。额娘曾缕遭危险,都是十四叔救她,如今才懂,那是因为我额娘时时刻刻都在他的眼睛里。”
弼尔塔哈尔说:“我听长辈们讲,当年祖父曾是有意将额娘嫁给多尔衮,因为他年轻又得宠,大汗若能长寿,汗位很可能会传给他,祖父要多做几手准备。但后来,是阿巴亥大妃自己在众多科尔沁的姑娘中选了婶母而非额娘,可能是觉得额娘是皇额娘的亲侄女,实在不得不选科尔沁的姑娘,也要选一个与皇额娘离得稍远些的,也许当年……”
雅图明白丈夫的意思,但她摇了摇头:“在你们看来,是额娘与多尔衮有缘无分,可不就是这样,才会让十四叔守了她一辈子吗?十四叔对额娘的情意,难道不是辜负了婶婶吗?额娘若能选,她一定会希望姨妈从未到过盛京,这就足够了。”
弼尔塔哈尔驮着雅图一路往回走,沉默许久道:“额娘身上缺的,老天必定都给了你和阿图妹妹,还有皇上。雅图,这一生,我不会负你。”
雅图渐渐平静下来,深知如今自己过得好,就是对额娘最大的安慰,她长舒一口气,嗔道:“你会花言巧语,就开始危险了呢。”
弼尔塔哈尔朗声大笑,抱紧了妻子,策马而去。
京城里,随着一阵检举揭发多尔衮身前恶行的动荡后,他多年培植的势力逐渐瓦解,虽然仍旧有人为了邀宠讨好皇帝,或是讨好济尔哈朗而不断地上奏指责多尔衮的种种不是,但皇帝的应对渐渐淡去,甚至当面对郑亲王说:“朕大婚在即,不宜再提多尔衮之事。”
如此,这阵风渐渐停了,而在之后的日子里,福临将一些被多尔衮遣散的昔日皇阿玛信任的大臣逐一召回任用,并分配诸王、贝勒、贝子分管六部、理藩院、都察院。
又遣官祭孔子,开大清科举之制,在母亲的建议下,除许八旗满洲、八旗蒙古、八旗汉军子弟参加科举外,亦允许普通汉人参加科举。
转眼,京城已是春暖花开,这一日朝堂上定下了皇后大婚礼仪及皇后出行仪仗,福临最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