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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墓区忽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满头白发的老妇瘫坐在一处墓碑前,身边是啜泣着的黑发少妇,一站一坐,哀恸的哭声瞬时遮过了小孩的嬉笑声。钟明一手搭上印风的肩膀,用力捏了捏掌中削薄的肩,道,“你看,不幸的人很多,以前错过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就是。我们常来看看叔叔,以后每一次,我都陪你。”
印风抬头,用手随意地一抹眼睛,黑眼珠清亮清亮的,透着股子钟明看不懂的东西。纸钱已经焚烧殆尽,呛人的烟味中,有大人的斥责声,老妇的恸哭声。印风忽然觉得,以前的那些事,都像做梦一般,唯有此刻,才是真真正正地活着了。那些流过的血,无谓的争执,绝望中的怀念,都只不过为了今天,他能蹲在这里,而身边待着的,是钟明。
印风这一生,都没有像此刻这般,相信命运。
40、肯德基 。。。
纸钱烧完,眼泪流完,该说的话也念叨完,钟明跟在一瘸一拐的印风身后慢慢走着。碎石铺就的停车场,停着几辆私家车,有人家的司机在车里等着,便放了音乐,开着车窗等主人家祭奠回车,音乐声悠扬,在略显空旷的停车场里飘荡。
钟明细细听了,那是一首,怀念至亲的老歌:懂你。一时间,脑中掠过回忆数片。
他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人,小时候乖乖地念书,升学,出去读了大学,又被院里推荐到国外交换留学,机会来之不易,他一直很努力很珍惜,不负众望地学成归来,又开始兢兢业业地打拼,工作上,尽管尔虞我诈也有一些,但生活总归平静,诚恳勤奋的人可能讨不了大好处,但他做事总能让人放心,在这个论实力说话的社会,他升职得挺快。偶尔累了的时候,家里一通电话,一番唠叨,疲惫也就去了。一板一眼的日子,明明与印风的生活毫无交集,可就是这个举目无亲的人,这个看似淡然的人,这个偶尔带着血腥味的人,成为了他的伴侣,那颗心,活生生地让一只无形的手握住,不知不觉地随着印风的喜怒哀乐被挤压揉捏,或开心,或无措,或疼痛,或牵挂。
回去的路上,印风接到一通小鬼的电话。小鬼那头在絮絮叨叨地炫耀着自己拿了多少压岁钱,印风故作咋舌,惊叹道好大一笔巨款啊。一扫在墓碑前的哀伤,淡然轻笑,判若两人。钟明把广播音量调低,听着印风和电话那头似乎是小孩的人打趣,微微皱眉。
印风正逗小鬼,“这么多钱你打理得过来不?就你这小东西,五乘五等于多少知道了不?”
哪只任念风真在那头细细地算了起来,好半晌,才牛逼哄哄地嚷嚷:“五乘以五等于二十五,你当我小孩子呢?哼!”
印风乐不可支,笑倒在座椅上,“小鬼,这大过年的,你不用出去拜年?你家里那些个老人,一天去拜一个也得到正月半呢。”
小鬼倔头倔脑地答:“那些个老东西,有家里这老东西对付,才不用我出马!我决定明天去给你拜年,你得为我准备好压岁钱,听到了吗?”
印风放软语调,“不行喔小鬼,明天我也得出去拜年。”
小鬼不高兴了,闷闷地问,“你要去哪里?我听黑山说你没有亲戚,也没有能去的地方。”稚气的声音在耳边轻轻回响,没有能去的地方。
印风愣了愣,随即回神,瞥了一眼钟明,然后道,“以前是没,现在又有了呗。”
小鬼很委屈地妥协道,“好吧,那我今晚去给你拜年,你把压岁钱为我准备好,听见了吗?”
印风笑着应了,那边挂了电话,他便开始闭目养神。钟明重新开响了广播,随意问道,“谁的电话?”
印风向钟明眨眨眼睛,“我儿子。”
钟明呼吸猛地窒住,他忘了这茬!
之前的计划似乎都有些乱了。他计划了很多,包括两人的未来,印风的身体健康,自己的家里……可独独地,他竟忘了这么重要的一回事——印风还有个儿子。
钟明深呼吸一口,继续平稳地开车,好半晌才颇冷静地开口:“我会尽量对他好,我和你一起,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印风继续眨眨眼睛,忽地从座位上蹦起,扑过去捧住钟明的脑袋,嚎道,“老子想吃了你!吃了你!”
钟明很委屈,心情很复杂,但还是保持了平稳的车速,把印风扯了下来,语重心长道,“我们的关系还不大适宜那孩子知道,所以你告诉他我是你朋友就好,晚上我带你们出去吃饭,今儿年初三,外面有些店也开了。对了,你儿子喜欢吃哪一类的饭菜?”
“我也不清楚。”
钟明皱了皱眉,叹气道,“你啊,真是……以后要多关心关心他,我看那孩子挺孤单的,可见他母亲对他没出多少心思,你以后得担起责任。”
印风点头,道,“是啊,他的确挺孤单,而且早熟,你见过哪个小孩儿有他那语气么?五乘五都要算好一会的小孩子,却得对着一家子的人学着戴面具保护自个。”
印风想解释清楚,但话到嘴边,却总不知怎么开口。小鬼的身份有些特殊,前男友的儿子?的确,和自己长得很相像的前男友的儿子。都说儿子长相随母,那么关于乔叶大小姐,又得怎么解释?印风头疼,他不害怕面对钟明,可他不想重提那段过去。那是一种间接的讽刺,是对他所有付出的否定,提到了会伤心,而不提却无疑是对钟明的一种欺骗。
钟明忽地就把手从方向盘上移开,自然而然地握住印风的手,问道,“怎么了?”
看他脸色变幻莫测的,时而皱眉时而眯眼,钟明就知道,这人又在纠结些小问题了。钟明算是摸透了,印风这人啊,总不经意地就把表情放脸上,有什么烦恼事却又都喜欢自己扛。两人越来越熟稔亲密,之前的局促羞赧一扫而空,钟明便开始斗胆地时常观察印风,这不,黑蛟龙自己烦恼的这一会儿,立即就被钟总经理锐利的眼光捕捉到了。
印风舔了舔嘴唇,反握住钟明的手,经过昨晚一夜,两人举止都自然地亲密许多。印风决定实话实说,他信任钟明,钟明一定不会对自己的过往太在意,甭管为什么,他就是这么信任。
“其实吧,那小鬼不是我儿子。”
钟明木在当场,嘴巴微张,看看印风,又看看路,果断地把车停到一旁,拉了手刹就转头问道,“你说啥呢?别随便推卸责任啊,这样可不好!我不允许!”
印风被他亮晶晶的两眼晃得头晕,钟明犹在义正词严地教育印风,做人要有责任感,做男人尤其要有责任感,这么小的孩子需要家的温暖和父母的关爱,前几年没能尽心尽力对他好,现在更不能随便放弃他云云……
印风无力地抬起一掌盖住钟明迫切焦急的脸蛋,“停停,你先听我说,听我说,别那么激动。”
感到手掌中的那两片温热闭上了,印风才慢腾腾开口道,“那小鬼吧,任非云的儿子。任非云,你见过的,就那在教堂的那次。”
钟明皱了皱眉,显然不大能接受,“真的?”
印风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真的。”
钟明一言不发地启动汽车。印风一颗心有些颠,抿了抿唇,又补充道,“那是任非云和当时乔家大小姐的儿子,呃,我和乔叶有些像,我指长相。所以那孩子……”
钟明忽然问道:“那孩子有五六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