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课结束的时候,教练说我很高兴看见你的进步,而且我觉得你比第一次开心了很多。
她想是的,当人制定下来一个计划,并且为完成而努力奋斗的过程中,已经无暇去胡思乱想,甚至完成后的喜悦与成就感将冲淡一切不快。
他邀她吃饭,她答应了,她想去吧,去吧,无所谓的。
他的车停在醒目的位置,是全新的宝马,她想一个游泳教练怎么会有宝马呢,这一定是一份待遇极高的职业呀,如果自己以后不再写字了,也去做游泳教练如何呢,用暧昧的方式教一个陌生男人游泳。
他们吃越南菜,中间摆了一瓶法国红酒和各色招牌菜,可她只是喝鲜美的蔬菜汤,里面有好看的蘑菇,他们很少说话,彼此都没有合适的话题,于是理所应当地沉默,他看着她小心翼翼地喝汤,店内的灯光柔和无比,多是外国人,身边有一位漂亮的总国女子陪伴,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情人》,想起渡船上意外相遇的法国少女和中国少爷,昏暗的房间里赤裸裸的身体纠结在一起,两个孤独的灵魂靠着绝望的性爱在普照的阳光下紧紧交织。
她提议去附近的酒吧,灯光昏暗不堪,年轻的女歌手在台上唱着悲凉的情歌,
离开一个不能离开的人 能获得什么样的重生 奈何不了缘分 命运总是答非所问
怎能爱得这样说分就分 不知道从何时从那里恨 既然都是红尘 何必留下彼此悔恨痛苦一生
你的心是真是假 反正已出了远门 去留都疼 这难免的伤痕
在这繁华多情的不夜城 多少梦庭院深深 把天真当作认真 耽误了多少青春
愈久愈疼 就愈陷愈深 一个为爱承受悲剧的人 又怎能潇洒的走 无怨也无恨
是李度的《悲剧》,这个女人早已淡出演艺圈了吧,她记得很多很多老歌,记得很多很多老女人,她们总是唱着爱情的悲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她又想起家里的摇滚唱片,她想走上台去问问,你们为何总是要那么悲伤呢,是因为爱情么,如果真的有忘忧草,真的能删除记忆,那该多好,不是么?
她从前台买了七星,撕开包装,用无比娴熟的姿势点上,这样在缭绕的烟雾里更看不清周围的一切了,她只听见有个男人唱了一首英文老歌,听见旁边的年轻男女旁若无人的接吻声,听见玻璃瓶破碎的声音,听见卖花姑娘稚嫩的叫卖声,她喜欢这里,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喧哗与优雅,疯狂与堕落。
她抽完烟又开始喝酒,有过很长一段时间,烟和酒是她生活的全部,她只有在头痛欲裂的时候才确认自己的肉体依然鲜活的存在,尽管灵魂早已不知去向。她有些醉了,她认为自己不会喝醉,就想她曾经坚定地以为自己的生活可以好起来。她靠在一个男人的肩头,她甚至想不起这个男人是谁,她只是觉得这样可以安逸些,那个法国女人还说“在爱情中寻找安逸是绝对不合适的,甚至是可怜的,男女之间有的只是激情”,所以她确认此时此刻心中并没有爱,或许很早很早的时候,就随着冰凉的器械在肌肤上粗暴地划过,随着那个未成形的婴儿被残忍地剥夺了生存的权利,随着男人冷漠的话语与决绝的离去而消失不见了,留下的只有腹部一个细小的疤痕。
那天夏天 宁静的海(5)
一个有名的广州女人说,他伤害我之后,我不再害怕任何伤害。
她要回家了,脚步晃晃悠悠,是男人搀扶着她进了出租车,司机面色不悦,生怕这个最久的女人吐在车上,但她没有,她喝酒以后只是头疼依然神志清醒,她开了很大的窗户,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只有风抚摸着她的脸,城市的霓虹灯闪烁地盲目而混乱,令人焦躁不安。从东城到西城,从朝阳到海淀,从丰台到崇文,她不想回家,只是让司机不停地开,开到城市的各个角落。
她的手机里有很多未接电话,是男人从香港打回来的,她不知道要与他讲些什么,她习惯了聆听着的姿态。
送她回家的时候,司机告诉她小姐,你要小心,后面那辆车跟着你很久了。
她疑惑地回头,看见那辆宝马,看见她性感的游泳教练,她想起刚才仿佛与他在一起吃过饭,去过酒吧,后来自己就喝醉了,是他把自己送上出租车。
他说,我不放心你,所以一直开车跟着你。
她说,谢谢你,再见。
可是两人谁也没有动,只是站在楼下,她想自己为何总是无法拒绝他呢?
她带他上楼,电梯里已经没有人了,她们肆无忌惮地拥抱,亲吻,抚摸,她猛然想起现在与关锦鹏的《越堕落越快乐》里的情节如出一辙,邱淑珍与一个游泳教练泳池相遇,吃饭,喝酒,在电梯里爆发压抑不住的热情。她想为什么自己的生活总是像一部电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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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又发生了什么,她真地记不清了,星期日的早晨,她躺在自己的床上,觉得一切似乎只是梦境,她们什么也没有做,他只是送她回来,和她说了晚安然后离开,可她查看自己的身体,暗红的花朵骄傲地绽放着,她想随便吧,也许这就是她的第三个男人,可是他们同样不会有结果。
她看邮件,凌晨四点五十分,又有那个陌生的来信。
人是最害怕清醒的动物,而这恰恰是生活的要求,逃避是一种安全的姿态,却不可保持。我曾经是一个喜欢逃避的男人,我是失败与懦弱,觉得自己那里也到达不了,内心空无一切,除了巨大的黑洞拉着我不断下坠,不断不断被巨大的气流牵引,完全的迷失方向,像个迷路的孩子。而现在我已经学会了不对任何的性格脾气产生想法,而只是守着自己的生活。每天都是忙碌的,因为要在这个城市来回的奔跑,你试过在拥挤的街头奔跑的感觉么?心里像有一颗亮晶晶的玻璃球在晃啊晃,滑过去就有抛物线一样的优美。
她一直保留着他的全部来信,这个男人拥有一个模糊的身份,她甚至想有可能的话会与他见面,她喜欢受过伤的聪明人。
还有一封是中年男人的邮件,他说他一直打电话给她,他下午就要到北京了,晚上要和她一起吃饭。
她看了一眼手机,已经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她迫切需要知道现在的确切时间,家里没有任何钟表,她从小害怕嘀嗒嘀嗒的钟声,随之而来的定是巨大的恐慌与不安,眼前仿佛清晰地出现时光狠狠地流淌在自己每一寸肌肤的画面。
她用了几个小时去做美容,拉头发,化妆挑选衣服,像一个清纯少女第一次和心爱的男孩约会般忙碌,每次见面,她都要自己看起来光彩照人,做一个绝世而独立的情人。
在酒店的大堂里,像每次一样,他去办理入住手续,她坐在咖啡厅里静静地等候,一个熟悉的身影走进她的视线,昨天和自己一起的游泳教练正和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谈笑风生,关系暧昧,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那辆宝马也许正是这个女人的坐骑,不过她想他们是那么地不和谐,性感的男人与俗气丑陋的女人。但她还是礼貌地微笑,她确认她看见了自己,那么一瞬,他的步伐是停顿的,眼睛里闪过的是一丝惊讶,不仅惊讶于她的出现更惊讶于她身边另一个男人,四目相对,无语也无言。
他们开了房间,打开窗帘就是北京最好的景致,他向她叙说香港工作的疲劳与对她的思念,她依然充当聆听者,始终保持微笑,即使在他的吻已经从左侧锁骨吻到右侧,手还在继续向下摸索。
在他退去他最后一层保护的时候,她推开了他,力气大到让自己无法想象,她说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就哭了。他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不知所措,她一向温顺乖巧,他搂着她,任她用衬衣的袖口擦拭眼泪。
她自己都解释不出为什么会哭,她的情绪化对于他一直是一个掩藏很好的秘密,他更不会知道自己曾经的疼痛与缜密缝合的伤口,她只是他的情人,而不是爱人。
她哭够了就离开了他,临走的时候她第一次主动吻了他,带有愧疚地吻,她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还会跟他继续在一起,她觉得自己不再是一个完美的情人。
电脑里有第四封邮件,只有一句话:
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回复,虽然这话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但她还是说下周五三点,百盛的星巴克咖啡馆,我穿黑色衣服。
整整一个星期,她那里也没有去,办理了停机业务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再打扰到她,她答应了书商的要求,她要用一个星期来赶出一本新书。她没日没夜的写,不假思索,像一个不知疲倦的疯子,她不知道为何自己写作的能力恢复了,也许真的因为指甲的原因吧,她从回来的那天晚上就齐刷刷地剪断了所有指甲,她的手恢复到年幼时学习音乐的状态,无比灵活。
那天夏天 宁静的海(6)
她只差一个结局了,她犹豫不决,书中男女的命运牢牢地掌握在她的手上,可她却不知道如何处理。
她去见面前去了游泳馆,她已经很久没有去那里,她是在躲开教练么,那她为什么要躲开他呢?这应该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男人呀。她在门口没有看见他的宝马,在游泳池也没有看见他的身影,另一个陌生的面孔代替了他从前的位置。她离开时,服务台的小姐叫住了她,她递给她一封信,说是教练留给她的,她并没有看直接放进书包,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她今天没来上班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