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嘛,吴黑子有些恼。他碰了碰腰间,该下手了。可姓裴的偏偏话多,说:“瞧,你的鞋带开了,是不是系鞋带费劲儿?”说完,走过来,弓下身子,替他系鞋带。
吴黑子指头断了以来,受到警察无微不至的关怀,艾力甚至帮他穿过衣服,洗过澡。吴黑子很得意。
可是这一刻,他心里别扭极了——充满了迟疑、敬畏和矛盾。这个人就在自己的眼皮子下,他宽阔的脊背正散发着热腾腾的气息,他的脑袋紧挨着他双膝……伸手可触呀。这个时机若是错过,以后可就不容易再有了。吴黑子开始冒汗了。他摸到了腰间的硬东西,就差那么一下子了。可是,不知为什么,那根断指突然间尖锐地疼痛起来,揪着心,让他顿时失去了力量……
裴毅直起了腰,说:“怎么啦?你好像身体很虚弱?”
吴黑子吓瘫了。
回去后,吴黑子偷偷把小刀埋进窗台的花盆里。
晚上躺在床上,便有些瞧不起自己,无毒不丈夫,你他娘的真是没用啊。为了儿子的命,你也得干呀!后来又想,凭一把刀子,小打小闹,没〖XC;JZ〗出息;既然要干,就干出动静来,就要让自己的大名留在夏米其的历史上!
吴黑子很快就与大骡马接上了头。为了表示诚意,吴黑子让大骡马花干了自己卡上的所有钱。大骡马吃完喝完,拍着吴黑子的肩,说:“够交情!反正我在这里呆得鸡巴毛都白了,往后也没几天好蹦跶了。咱哥儿几个不如大干一场,逃出这个鬼地方!”
吴黑子原本还想用自己这条贱命去抵裴毅的命,现在觉得好笑。如果你把那姓裴的干了,再逃得远远的,岂不更好?大骡马到底比自己有经验也有实力,不久他就拉了十来个“苦大仇深”、忠心耿耿的弟兄,据说个个是梁山好汉,家伙也都备齐了。吴黑子暗叹,这回要真干起来,了不得。
缓期执行 七十五(2)
沿着黑戈壁向西,刀郎河南岸有一片原始胡杨林。多年的干旱侵袭,加上滥砍滥伐,开荒无度,胡杨林面积锐减,直接导致刀郎河下游干涸。夏米其监狱的庄稼全靠这条河。裴毅最近推出一个新的绿化方案:将速生杨嫁接到胡杨树根上——胡杨长得慢,抗旱能力强;而速生杨,不耐旱,但长得快。二者结合到一起,岂不一举两得?
秦为民义不容辞地当起技术总指导。
昨夜下了雨,外面雾蒙蒙的。一监区一早出工,由裴毅带队。
秦大地判刑虽在预料之中,但秦为民却没料到,这个清晨迎接儿子入狱的竟是自己。当他在监狱门口看见儿子被押下囚车时,一下怔住了。
古人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秦为民很早就断定这个儿子是朽木一根。他从心底里不认同这个儿子,觉得他胸无大志,与自己相差甚远。入狱后秦大地没有探望过他一次,这让做父亲的尤其感到伤心和失望,权当自己没有这个儿子,随他去吧。除了愤怒,连痛惜都谈不上。
此时,父子俩在隔着几米远的地方站住,相对无语。片刻,秦大地仇恨地扭过脸,继续前行。
这近乎于绝望的表情,一下勾起秦为民所有的辛酸,把他的心撕得血淋淋的。天哪,秦家这是怎么了,如此之不幸!父亲还在大牢里,现在儿子又进来了!儿子啊儿子,你恨我对吗?你是不是怨我18年只顾奔自己的仕途,没有腾出点时间管你?恨我给你找了一个不爱你的年轻继母?
秦为民好像在这时才看到他们父子间隔着多长的鸿沟。望着那个酷似自己的身躯拖着一道阴影,走向铁门,他大喊一声:
“儿子!”
秦大地站住,转过脸,漠然地看着他。
秦为民站不稳了,浑身颤抖,他用一种哀求的声音,无力地说:“原谅我,好吗?爸爸是爱你的……”
这一回,儿子的目光跟前先不一样了。儿子咬着嘴唇,点点头。
秦为民笑了,笑得泪流满面,万分感激。
秦为民一直看着儿子走向那铁门。随着轰隆一声巨响,铁门关闭。秦为民随着队伍继续前行。
秦为民这时还不知道,这是他与儿子的诀别。
两个小时后,从刀郎河南岸的胡杨林里,传来暴狱的消息。吴黑子伙同东北籍犯人、外号大骡马的家伙,挥着刀子、木棍、石块等,围攻我人民警察,疯狂叫嚣“杀死裴毅有赏”。在武警战士的配合下,一举粉碎,吴黑子等全部抓获。
关键时刻,秦为民奋不顾身,挡住了那道杀气腾腾的寒光。裴毅得救了,从树丛中飞出的匕首却插在秦为民的胸口。
在送往监狱医院的途中,裴毅抱着奄奄一息的秦为民,问他有什么要交代,秦为民仍然站在副市长的高度,语重心长地指示:“请转告孙明祥和尼加提同志,在夏米其,阶级斗争这根弦还是不、不能松……要警惕暴力恐怖活动和一切不稳定因素,切忌麻痹大意……”
说完,咽了气。
缓期执行 七十六(1)
暴狱事件发生的第二天,就有一家报纸将消息捅了出去。一向牛气的夏米其监狱这回是丢了大脸,半月来如临大敌,进入紧张的战备状态。局里一拨接一拨的领导来这里调研、讲话,尼加提和孙明祥白天低着脑袋,聆听指示和批评,晚上加班写情况汇报和检查,熬得快撑不住了。胡松林、裴毅两位副监狱长也不得轻松,24小时坚守岗位。
上上下下都等着看结果。
以胡松林看,了不得给夏米其监狱一个通报批评;若真要追究责任,尼加提背个处分,这事也就完了。毕竟是暴狱未遂,夏米其的警察在那么严峻的情况下,临危不惧,打了胜仗,这本身就是一个收获,搞那么紧张干吗?
可尼加提想的没这么简单,他已做好了下台的思想准备。他今天才42岁,可谓年轻有为,春风得意。他本想在未来的日子里干出点名堂,现在是倒霉透了,暴狱事件给他的前途投下了阴影。尼加提心里一方面是遗憾,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犯的错误不可饶恕——虽说暴狱被及时粉碎,但毕竟搭进了服刑人员一条命,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
全新疆像尼加提这么年轻又专业的监狱长着实没几个,大多数都是干了二三十年提起来的,文化程度不高,苦干精神不少。尼加提也是赶上了机遇——前几年监狱系统正好提出选拔年轻化、专业化干部的口号。尼加提曾是局机关一名宣传干事,人很勤奋,特别注重理论上的总结,比如说对服刑人员实施人文关怀,最早就是他在一篇论文中提到的。这篇论文在全国一家刊物上发表后,引起司法专家的关注,尼加提因此受到重用。在夏米其任监狱长以来,尼加提最大的贡献就是,从改善服刑人员生活待遇做起,直至关注他们的精神处境。过去的监狱是灰色调,现在尼加提提出办成学校,办成花园——这样,训练场变成了烛光广场,洗澡堂和厕所摆上了鲜花。至于裴毅的那些宣泄室、自省室等,也都是在尼加提的全力支持下建起的。总之,尼加提在观念上是绝对超前的,但实践经验欠缺,阶级斗争观念不强,也是一个缺点。这次的暴狱事件已充分说明了这一点。
孙明祥的心情一样复杂。他是夏米其的老人,在这块土地上干了大半辈子,今年59岁,离退休没几个月了。他一生作风严谨,珍惜名誉,克勤克俭,在全夏米其,可以说就他孙明祥无可挑剔。但要说私心,谁都有,孙明祥也有。这半年来他更加处心积虑,言行谨慎,在班子讨论人事或其他事情时,即使有不同看法,也轻易不去驳谁的面子,中国人讲究个和为贵嘛。谁知眼看要退下来了,却闹出这么大的事儿!都说当领导好,可一旦出了事,领导是要负责的。那个秦为民就是很好的例子。现在轮到自己了,这个责,你负不负?
家里人都劝老孙找常国兴谈谈。有了问题就要解释,这时候学习鸵鸟把脑袋埋在沙子里,是傻瓜、弱智,是政治上不成熟的表现!老孙想,找常国兴谈,无非是开脱自己——说你是政委,主要抓干警的思想政治工作;服刑人员那一块由尼加提分管,责任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