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大地回答:“鲁小戈!”
全班轰堂大笑,都回过头,看后排一个漂亮女生。
秦大地说:“笑什么笑,就是鲁小戈!不信,我现在就把她写给我的《一件小事》,背给你们听……”
那是一首爱情诗,有这样两句:“我告诉你,一件小事 /你送给我的苹果,我挂在了心头 / 秋天到来的时候,她美丽的容颜添了忧愁……”
秦大地曾经给鲁小戈送过一只苹果,美国新品种。是农科所的专家送给父亲的,精美得就像艺术品。秦大地把这美丽的青苹果视为爱情的圣物,却不料父亲进去后,鲁小戈连同青苹果一道变了味。鲁小戈跑到另一个男孩身边去了。
秦大地和鲁小戈早恋的事,学校早有耳闻,只是近来秦大地的种种做法,令人担忧。秦大地从前在班里就横,同学们因为经常能从他这里得到好处,让他三分。现在老爷子倒了台,秦大地被彻底孤立起来。鲁小戈的背叛,让秦大地尤其痛心。秦大地为争回女朋友,最近和那个男孩发生了一场格斗,并且屡屡跟踪鲁小戈,这事被反映到校长办公室。
校长责令班主任调查。班主任是个处于更年期的女人,迁怒于庄严,遂一纸报告递交校长,说谁能,谁来当这个班主任!秦大地过去是副市长的儿子,典型的问题少年,难管!那个鲁小戈更是祸水,不是戴耳环,就是染指甲,不久前戴了个黑文胸,透到白衬衣外,引起全校轰动。
庄严出于无奈,接下秦大地这个班。此后“更年期”不再理她。倒是校长待人还公正,老头儿常过来找庄严聊聊,劝她放宽心。庄严对这位60年代毕业于北师大中文系的校长印象不错。
有天晚上,校长突然来到庄严的宿舍,说想跟她谈谈工作。庄严沏了茶,还准备了笔记本和钢笔。校长严肃地说,庄老师,近来我遇到一个难题,大难题!庄严问,什么难题?校长灰白的马脸充满愁苦,说,你一定要帮我,只有你能帮我。庄严说,成。校长说,让我看看你的手相。庄严毫不犹豫伸出了手。校长抓着那只手,却往自己那里摁去!
庄严被那热乎乎的硬东西吓坏了!
校长说,庄老师哇,我老伴比差生还不如,一做功课就头疼,不入门啊。你呢,副市长不在,一个人要完成作业,怕是也难。不如咱们俩结成对子,互相帮助,克服难题,你看好不好?
庄严窘极了,尽量给他留面子,说,校长,您是个老同志了,可不能胡思乱想,要保持革命晚节。校长说,人家副市长都能,为什么我这个校长就不能呢,难道这也分职务高低吗?说着,上来了。庄严过去跳过舞,一出脚就来了个大踢脚,说,滚你的蛋吧!校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天爬不起来。吓坏了庄严,庄严说,校长,校长,您没事吧?校长说,怎么能说没事?我这大半辈子都严格要求自己,不打人不骂人,不调戏妇女,这一次怎么失足啦!说完,抹起了眼泪。
庄严望着老头儿抽抽答答地哭,突然同情起这个人来。说,别哭了,回家吧。校长说,有草稿纸吗?庄严想,莫非他还要做题?遂给了他一页白纸。校长拿着草稿纸,看了看,一揉,塞进裤腰。老天爷!
缓期执行 二十六(2)
庄严从此怕见校长,每当老头儿从身边经过,都仿佛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豆腥味儿!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下面很快有人传说庄严跟校长有一腿。校长认为是庄严败坏自己,又羞又恼,睬也不睬她了。庄严不寒而栗,难道丈夫是囚犯,她便遭人欺?
三个月的试用期早已结束,按说学校该照当初约定,给她办正式调动,但一拖再拖。她找校长催过两回,校长拉着马脸说,学校正在搞人事制度改革,等等吧。要等到何时才是头呢?她知道她把校长得罪了。现在可不是副市长夫人了,你不帮人家解决难题,人家凭啥帮你解决难题?
偏在这时,庄严和秦大地又发生了一场冲突。
秦大地上语文课呼呼大睡,庄严在讲评作文,过来推醒他。庄严任教以来,秦大地多次不交作业。庄严本来不想管,但看到这孩子一天天消沉下去,心里多少有点不忍。
秦大地讨厌上语文课,讨厌庄严。这个女人跑到这里来,丢人现眼,弄得同学们议论纷纷,都知道秦大地有个年轻漂亮的后妈,不喜欢他。为此,秦大地抡过拳头,说,谁敢再把我跟那个女人扯到一起,我揍死他!
秦大地其实也不是一开始就讨厌庄严。五岁那年父亲带着他第一次去见这个女人,他觉得她长的好看,走起路更好看,像跳舞。她帮他洗过一次头,手白晰绵软,香喷喷的。但没过多久,她的眼神就变得冷冰冰的。他往她跟前去,她总是皱着眉,说,什么味儿呀,真受不了。
这天课后,庄严把秦大地叫到了办公室。
庄严第一次像老师那样,冲她的儿子温和地笑。庄严用老师那样的语调说了很多,殷殷之情,拳拳之心,秦大地能感受到。
庄老师说:“秦大地同学,把欠下的作业都补上,听见了吗?”
庄老师的纤纤小手,搭在了秦大地同学的肩上。
秦大地抖起来。他真想说,妈,我错了。但开不了口,秦大地从未叫过庄严一声“妈”,也许是没这个机会。
“听见了吗?”庄老师的声音提高了。
秦大地还是开不了口。
“秦大地,你还要继续对抗,是不是?!”庄老师火了。
对抗是什么词儿?我又不是劳改犯!秦大地相当敏感。他脖子一梗,开口了,说:“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话就别教训人!”说罢,往外走。
庄老师拦住了他。
庄老师用母亲那样的绝望眼神看着他,久久地。
秦大地受不了了,搡开庄老师,说:“告诉你,庄严,你没资格训我!明白吗?你连自己的男人都管不好,愚蠢!”
庄严被推到对面的墙上,差点摔倒,被一个同事扶住。
门口顿时热闹起来。今天市教委的领导来检查验收创建“精神文明先进学校”的工作,校长一副胜利在握的豪情。但这会儿听到争吵声,校长一头汗珠子赶来,问,怎么回事?你这个庄老师,把家里的事情闹到学校里来,像话吗?
下午,一个决定庄严命运的会议正式召开。庄严调动的事拖了这么久,总得给个说法吧。前些日子不好说,现在是时候了,校长觉得。
会上,大家一致肯定庄严这一阵的成绩,说她能力强,工作认真,是个难得的人才,但是……中国的事只要有个“但是”,就变了味道。
“眼下议论太多,说我们这样的重点学校竟然不讲政治,调一名犯人家属。还有人说的更难听,说我是不是跟庄老师有什么……情,破格录用她到中学。唉!”校长摇着马脸,显得很委屈,很无奈。
大家都笑了,说怎么可能,校长这么正派的人。校长即使真犯错误,也是受那女人诱惑……嘻嘻哈哈,叽叽呱呱,庄严的事就这么定了。
庄严背着旅行包离开校园时,正巧与校长撞上。两个人隔着几米远,校长干瘦的脸,僵着。
庄严嘴角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小小的笑。那是对校长的莫大蔑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缓期执行 二十七(1)
庄严一回到家,就陷入父亲没完没了的唠叨中。
庄父近来肝病复发,过去秦为民每年都要把老人家送到医院住一阵儿,现在没条件了。庄父躺在床上,唉气叹气,末了,给女儿做工作,劝她去监狱看看。
庄严不去。庄严说,他为别的女人坐牢,我们帮着退赔了200万,保住了他的命,已经仁至义尽!但庄父说,他到底是龙龙的爸,待我也一直不错。
老人哭了。
庄严见不得父亲这样。父亲是个不幸的人,庄严五岁那年,母亲跟着一个男的跑了。父亲为了她,一直未娶。
庄严不愿去监狱,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不想见裴毅。
他们是大学校友,不一个系,但都是艺术团的台柱子,搭档跳过维吾尔族舞蹈《摘葡萄》。那是一段不寻常的日子,是一段爱恨交加的日子。庄严一直认为,是这个人导致了她今生的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