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队长指指舞池里的侯文格。杨晓涛想讨教一个既不污染环境又不影响采油的好方法。这时那盘焦皮白镶软乎肥腻的条子肉端上来了。马队长夹了一块,连烫带嗞溜吞下去,接着大嘴紧闭,象个磨盘似的不出声地嚼起来。过了一会儿,肉吃下去了,他的心情变得舒畅。马队长对杨晓涛讲此事很容易,在现在的排污池下再挖一个排污池,头一个池子过油,第二个池子排污,经过两次过滤,就没问题了。“这叫二次排污。”
“这个主意好。我们立刻就挖一个。”杨晓涛很高兴。
“唉,要是依我,一个池子也不挖。”马队长又吞下一块肉,然后大嘴一抹。“我就往山上排,往沟里排,往路上排,往河里排。黄土高原这么大的地方,哪儿不能排水呢。”
马队长是位关中汉子,一双大脸苍老而红润,又肥又圆的耳朵后面是几道肉褶子,鼻子下又长了一簇淡淡的鼻毛。后来杨晓涛发现,对于这位在陕北摸爬滚打三十年的马队长来讲,在此处干任何事情都容易,就没有办不到的事。
侯文格的歌声刚落,四周响起了一阵掌声。他踌躇满志地回到包间,好象随便聊聊似的问起了康格公司的人员状况。杨晓涛一五一十地讲着。没等他说完,侯文格就直挺挺地打断了,“后天是五一节,我想用一下你们的车。”
原来侯站长想回一趟老家子长。他讲送到后,当天车就返回来。“可以,没问题。”杨晓涛爽快地答应。侯文格显得挺高兴,“喝了半天酒,怎么没见老板娘呢?”他坐在椅子上将头伸出包间外,大声喊:“党小凤,党小凤!你在哪儿呢?你再不来,我们就害气了!”
在陕北活里害气就是生气、不高兴、不满意,如婆姨就是老婆、媳妇,使用频率很高。
“来了,来了!”随着声响,一位三十岁的高挑女人一阵风似的进了包间。她叫党小凤,这夜总会就是这女人开的。只见这女人上身穿一件鲜黄色夹克,下身穿一条泛着金属光泽的羊皮裙,不知是酒精的烧色还是浓妆,黑漆漆的眉毛下映出一张红彤彤的俏脸。
如同有了兴奋点,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杨晓涛看到她浑身上下全是贵金属。脖子上一条粗大的扭丝金项练,胳膊腕上两只盘花金镯,而手指上呢则全是金戒子,数一数,大约有六个。这里面有菱花的、扭绳的、泥鳅背的、链泡的、双股的……杨晓涛还看见其中有两个也没什么形状,可就是出奇得大,赫然立在眼前,那样子如同桑树上结的天牛螵蛸。
“我们来了半天也不见你照个面。把我们刺激得只急躁。咋,是瞧不起我们?”侯文格醉醺醺地摇头晃脑。
“那儿的话。3号包间来了一桌客人,非叫我喝酒,脱不开身。”
“这儿有一位从北京来的杨经理,”谢主任说。“我特意引到这儿了。你有点怠慢了。杨经理可要在我们这儿长期开展工作,你看怎么办?”
党小凤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杨晓涛,立刻堆下笑来,“我招呼不周,失礼了。来,先敬杨经理一杯。”
杨晓涛站起来同她喝了一杯,态度也很庄重。党小凤又讲,这儿敬客人必须满三杯。她又端起了酒杯。杨晓涛想推辞,谢主任拉住了他,“这酒必须喝。这是我们陕北人的规矩。”在一片喝彩声中,杨晓涛又喝了两杯。
“在这儿必须要把酒量练出来,否则就无法工作。”侯文格说。然后他又转过身对党小凤讲道:“给我们远道来的客人唱一支曲儿吧。”党小凤问想听什么。“你最拿手的《大红果子剥皮皮》。”
老板娘落落大方地拿起话筒,走到舞池里,麦克风传来一阵哒哒的弹性混响,使她的声音更飘渺美妙。“今天北京的杨经理来我们金帝夜总会。他的到来使我们卡厅光采生辉。现在我特献上一首陕北民歌《大红果子剥皮皮》。我们祝杨经理在高奴生意兴隆,祝康格公司财源滚滚!……”
在电子键盘器与吉它的伴奏下,党小凤唱起来,歌词听来是这样:大红果子哎哟哟剥皮皮,人们都说哟我和你。本来咱俩没关系,咿呀哟,好人担了一个赖名气。一朵鲜花哎哟哟生得娇,过路君子哟瞧一瞧。有心来把鲜花摘,咿呀哟,又怕伤了鲜花苗。两节歌词之间有时还来一段快速对白。
临来陕北,杨晓涛就听妻子下结论,凡是有电的地方就没有民歌。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这首信天游虽说还有一种脱了缰的野味,但伴随的鼓点已是现代摇滚乐的节奏了。这位北京人觉得在党小凤的歌声中还有另外一种味,在以后的感觉中,他觉得那应是一种挑逗,一种性的暧眛但却是一种真真实实的挑逗。
四周响起掌声和喝彩。杨晓涛也鼓起掌来。党小凤满面红晕,兴冲冲朝地走回来。
“老板娘,杨经理说你唱得好。”谢主任说
党小凤倒蛮谦虚,她说在这儿像她这样会唱的人可多了,最近夜总会来了一个揽工的后生,那才唱得好呢。
“把他叫来嘛,唱一唱。杨经理喜欢听歌。”侯文格说。
党小凤摆摆手对梅梅吩咐起来。几分钟后一个扎白羊肚手巾的彪形后生就走进了包间里。他大约二十五六岁,像个壮士,一声不吭地站在门口。党小凤介绍他的名字叫拓虎。这后生环视了一下周围,开始引吭歌唱。仿佛突然之间一种响彻云霄的声浪冲击着房间,人人都感到了惊心动魄的摇撼,一个粗犷巨大的共鸣体离你那么近,就紧挨着你,真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在这歌声中,好象在灼热的阳光下似的突然出现了一片片畅亮辽阔的黄土高原,出现了闪亮亮的深沟大壑,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而人呢也好象变得赤条条了,翻来翻去。杨晓涛觉得这后生整个嗓子里都透着一种黄土的快乐。就在这巨大的歌声中,大家给震翻了,歌声一落,一齐拍手。(刚来陕北,但杨晓涛大致能听懂歌词——“山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站着一个谁,那就是那个勾你心魂的二妹妹,山畔畔的那个圪梁梁上十呀十样草,二妹妹那个看见你三哥哥好。二妹妹在这圪梁梁上掏呀掏小蒜,逗得个三哥哥直朝这达儿看,二妹妹在这圪梁梁上摆呀一摆手,逗得个三哥哥犁地忘了吆牛……”)
“这后生是哪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