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也容易办。马队长边用手比划边解释,油比水轻,在储油罐里,油会慢慢浮到上面,罐上有两个管口,上面的出油,下面的出水,而水用皮管接上就到了污水池里。说完他又带着杨晓涛来到井场边一个歪歪歪扭扭的土坑前。土坑大约八米长、五米宽,里面已有一层污黑的油水了。水就是从这里渗掉。
“这么大的排水量能渗完?”
“这里是黄土高原,土质松散,”马队长不在意地说。“这一点水算什么。太阳再一晒,早就没有了,蒸发了”
杨晓涛望着排污池半天没吭声。像所有第一次接触采油的人那样,他这才明白从地下抽出来的并非全是原油,而是有很多水,这些水都要脱掉。渐渐地杨晓涛还发现,这儿采油其实使用的都是些最原始最简陋的方法和工艺。为了加快油水分离,每个井场储油罐下都砌有一个青石蛤蟆口大灶,天冷时就用炭火直接烧罐体。那时节只见这座山头火光汹汹,那处山坳黑烟滚滚,照井工们则手持丈把长钢钎在炭火中捅来捅去,真不知是采油还是炼铁,一切又仿佛再现了当年的大炼钢铁运动。另外还有一个情形,国家油田打的都是斜井,那油管随着油层延伸几千米,而这里打的都是八九百米的竖井,只能直接穿过油层,所以产量低下。杏1井九吨真算高产,而其它油井都是日产三两吨、几百公斤,甚至一百公斤。高奴县上马的是一种鸡窝矿里的土法采油。
第一章(下)
干干净净是黄土
作者汗马
第一章(下)
五
王辉在油罐上爬上爬下地好几趟了,这会儿正在活动房前用肥皂使劲地洗手。杏子沟的肉龙披着那件破西服摇摇晃晃走过来开始和他搭话。
“你们北京人运气真好,在我们这儿随便钻个窟窿就出油,而且还是一口高产井。”
“有那么容易吗,钻个窟窿就能出油?这可是经过周密研究,多方论证,才开得钻,这玩得是高风险。”
“现在可是高回报喽,坐在井口上,大把大把收钱就是了。”
王辉用毛巾擦擦手,单眼皮搭拉着,不冷不热地说那钱可是公家的。
“公家算个屁,你们个人收入不会少。”
“那倒也是,否则谁到这儿来。”王辉同意这一点。他直起身子指指四周,“你看看这儿,看看这山,看看这沟,你们这儿全都是一个色儿,全都是黄色。赶明儿等我回北京,我都成色盲,只认得黄色了。”
王辉说到这儿突然打住,他看见了肉龙敞开衣服露出肚子。他忍不住看了又看。突然王辉慌忙丢下毛巾,快步朝杨晓涛那儿走去。
这会儿杨晓涛站在吉普车旁,正和谢主任商量晚上请客的事呢。人群中一个胖头圆脑粗脖梗的汉子大踏步向他走来。此人挺个大肚腩,一身肥膘肉,身上那件灰西服就像刚从泔水桶里捞出来,皱巴巴,油腻腻,如同工作装,而那两袖子还挽得老高,露出了里面龌龊的脏衬衣。此人是山西油贩,江湖上称葛胖子。
“你是这口油井的经理吧?”葛胖子大大咧咧地喊道,然后开门见山。“我是山西人,我有三辆油罐车专在这里拉油。把大罐里的油全卖给我!”
杨晓涛明白这是私人买油。“对!”这家伙蛮横地点点头。
“原油只能送炼油厂,我们不卖给私人。”
“唤!”葛胖子连连跺脚,好像不吃这一套。按他的说法,原油送炼油厂,要么回款不及时,要么压根就拿不到钱。“我买油给现钱,现在就给!”说完他就像上茅房撒尿那样,解开一条宽大的牛皮带(特大号电工用的那种,而且上面还如叠环一般缠了一圈红布带。今年是这人的本命年),当着众人面双手伸进裤裆里,毫不害臊地拱来拱去,接着他掏出一捧浸透着热烘烘尿臊汗液鲜红水亮的百元人民币,一咕脑硬往杨晓涛的手里塞,好像那是一堆不值钱的菜叶子,不要也得要。王辉在旁边都看愣了。杨晓涛拒绝了,说了一句,他们要按政府的法规法令办事。
见这位北京哥们儿坚决不卖,好像有所预料,葛胖子叹一口气,“唉,经理,好多油井以前也往炼油厂送油,可现在都这样卖开了。好,以后你也会这样卖的,过段日子我再来找你。”
望着葛胖子风风火火勿勿离去的背影,杨晓涛感到十分不解。陕北这个最偏避的旮旯里怎么出现了山西人?他们怎么跑这么远,到这儿来拉原油?
“山西出煤出铁,可就不出石油。”谢主任不慌不忙地讲开了。他今天穿了一身干净灰西服,衣领上别了一枚小小的闪闪发亮的延安宝塔山纪念章。“他们在这儿拉了一年多了,有几十辆车。”接着谢主任又给杨晓涛描绘了一幅这些山西油贩的行车路线图:走富县,穿茶坊,翻宜川的大山,然后过黄河壶口瀑布,接着越过吕梁山,直插山西的临猗、介休、侯马、平遥一带。
“他们卖给谁呢?”
“当地的小土炼油厂。”
“噢,”杨晓涛明白了。“就是电视报纸上经常谈到的小土炼油厂。”
以后为了摸清陕北原油的流向和最终销售地,杨晓涛曾跟随这些杀人越货胆大包天的黑油贩子在那条走私原油的道路上闯荡过两次。其实那里不是水浒里的蓼儿洼,也非大困金兀术的黄天荡,此处没见什么野兽出没,更谈不上秘密的胡志明小道。这里是国家的309国道。在这道上驱车飞驰,看到的只是旖旎风光:长满芦苇的小河(簇拥的芒草和狄花一起生长,而雪白的芦花则在风中聚集摇曳,宛如一队队冲锋前的士兵);幽翳深沉的树林(鄜州道上好像都是这种深密林子。只见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绿荫撒下明亮的斑点,仿佛这儿到处都埋伏着寂静,它们在等待一个时刻。什么时刻?);秀丽尖耸的巉岩和山峦(这些山上奇怪地出产安徽砀山梨。大概是移植栽培过来的吧?);如同给一句句平静优美的风景,打上一个巨大的惊叹号,接下来就是浊浪滔滔、激荡咆哮的黄河瀑布(宽阔的水流在两岸岩石的夹峙下,跌落在一个巨大深槽里。浪涛激起的一团团水雾和黄色的烟云令人恐怖胆战,好像那下面就隐匿着一个妖神和巨龙,),一切都是写散文的好地方。可这股黑流就随着这条公路滚滚不断地流过,而且至今仍在流过。
六
几个当地村上的农民围拢过来。其中一个掏出一个压扁了的烟盒,抽出香烟递过来,“杨经理,来一支。”
杨晓涛看了他们一眼,解释着说自已不抽烟。
“嫌我的烟不好,哈德门,”递烟的人自我解嘲。“我们当地最好的烟就是这种了。”
“是人不是人,全抽哈德门。”另一个农民在一旁搭讪着。
那几个人一起哄笑起来,冷不防这人手里牵着的小毛驴也呜啊呜啊地叫了几声。大伙笑得更厉害了。杨晓涛看了看。这头小毛驴比羊大不了多少,一身灰茸茸的杂毛再配一个滑稽的泥花脸儿。别看它像小媳妇似的怯生生地躲在一边,可却是头叫驴。杨晓涛再看看牵驴的人(以后他知道这人叫二狗)。要说他长得像个农民,那是抬举。只见这人一身瘦骨架,瘦得皮包骨头,眼窝凹进去,腮帮子凹进去,后脖梗也凹进去,鼻子耳朵都是尖的,而光脑袋瓜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