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华跃招招手让他进来,他是秦华跃比较得力的助手。
秦华跃眨眨眼睛说:“最近有没有新的发现?”
小彭的眼珠子转了转,压低嗓子说:“有一个新去处,我晚上带您去踩点。”
秦华跃靠在椅背上满意地笑了笑,从抽屉里拿出一包好烟扔给他,说:“市场推广计划搞完了吗?”
“这事哪敢耽搁。”他将一叠打印纸轻轻地放在办公桌上,然后千般小心地说,“今天晚上的消费可能高些。”
秦华跃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随后说:“老子有的是钱,你把心放进肚子里。”
“那是,那是。”小彭赶忙赔着笑脸说。
“这份计划有电子版吗?”
小彭把U盘放到桌上,说:“我写得不好,您尽管修改。”
秦华跃挥了挥说,说:“你先出去吧,我研究一下你的文案。”
待小彭走后,秦华跃心不在焉地翻着计划,脑子里想着晚上的美事。这时电话铃响了,屏幕显示出楚嘉琳的名字,秦华跃慌张地将其接通。
“你在干吗?”
秦华跃下意识地站起来,略显紧张地说:“我在制订乳品厂的推广策略,过会儿与崔经理商量实施细则。”
“晚上去机场接庄予翰,航班号去问山东办事处。”不等秦华跃回答,楚嘉琳就挂断了电话。
“可恶的庄予翰,偏偏今晚回来。”秦华跃泄气般瘫坐在皮椅上。
在万米的高空上,庄予翰正端着空中小姐送来的温水,望着窗外一望无际湛蓝色的苍穹。
庄予翰生长在一个偏僻的西北小镇,那里交通闭塞,信息匮乏,祖祖辈辈都过着单调的、一成不变的生活,庄予翰不甘心就此度过余生,和一切有梦想的年轻人一样,他希望自己能干出一番事业,闯出一片天地。于是,在深冬的某一天他不顾亲戚、朋友们善意的阻拦,毅然决然地离开了家乡。
他永远忘不掉那个隆冬腊月、大雪纷飞的清晨,整个城市还在沉睡,他背着行李和所有家当走出火车站,踏进这个陌生的城市。
当时的城市正处在寒冬的包围中,天寒地冻,一阵刺骨的北风吹着哨子呼啸而过,像锋利的刀片一般划过他的全身,他在不停地打战。他的衣服很单薄,对张牙舞爪的寒风毫不设防,他叹了口气,没料到这里的气温比他的家乡还要低,他用双手紧紧地护住心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车站广场的中央。
天空还没有苏醒,黑漆漆一片,但四周的人却不算少,拖着行李的人群从各个方向慢慢腾腾地涌出车站,仿佛要延缓与现实会面的时间。他们身上挂满了乳白色的雪花,没有人交谈,他们朝着自己的未来默默前行。
庄予翰呆呆地站在雪地里,环顾眼前陌生的一切,自己的未来在哪里?
广场一侧亮着几盏黯淡的灯,那是一排底矮、破旧的平房,很多人围坐在屋前的塑料棚里,传出低低的说话声。庄予翰下意识地走过去,他希望能听到一些熟悉的乡音,哪怕只是西北一带的口音,也能给他带来些许的温暖,遗憾的是,他没有听懂其中的任何一种语言,南腔北调充斥在一起,他们的交谈完全与他无关,庄予翰感到无比失落,周围的雪花似乎更稠密了,仿佛要把他活活埋葬。
这是一个每个城市都有的普通早点摊,两个店铺伙计在有条不紊地忙碌着,油锅里冒出滚滚热气,一根根诱人的油条披着亮晶晶的外衣从锅里捞出,笔直地躺在油腻腻的竹筐里,一双长长的筷子熟练地逐个夹起它们,放在旁边蓝边有缺口的瓷盘中,最后,它们被匆匆地送入食客们饥饿的口中。
看到这个情景,庄予翰的肚子不由自主地咕咕叫起来,老式缓慢的硬座列车把他折磨得筋疲力尽,此刻他很想舒舒服服地坐下来,吃上一口脆软的油条,喝上一口滚烫的混沌,然后再找个地方睡美美地睡上一觉。
然而,庄予翰没有这样做,他竭力控制住了自己的欲望,他很清楚自己背包里的钞票只够在这个大都市里维持三个月的生计,这沓钱是他平生仅有的一点积蓄,应该用在最需要的地方。赴京前他拒绝了父母和同学们的资助,他要完全凭借自己的力量去闯荡,去拼搏,即使是败,也心甘情愿。
超乎想象的冷空气几乎将他冻僵,他把脖子缩进已脱线的羽绒服领子里,跺了跺脚上的积雪,不情愿地吐出几口热气。他的嘴唇干裂脱皮,为了避免因上厕所而丢掉本属于自己的座位,他已经近十个小时没有进水了。思前想后,他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掉漆的白瓷缸,犹犹豫豫地走向早点摊。
热气腾腾的混沌锅旁站着一位身形佝偻的老者,头发花白,额头上皱纹纵横,他掀起锅盖用长勺在里面搅了搅,诱人的味道翻滚而出。老人抬头看见缓缓走来的年轻人,他用独特、清晰的普通话说:“大馅混沌一元一碗。”
年轻人没有搭话,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老人一愣,上下打量着这位年轻人,最后他的眼睛停留在白瓷缸上。炸油条的伙计和邻桌的食客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着年轻人,眼神里充盈着谁都看得明白的意味。
雪花纷纷落在白瓷缸内,年轻人顿时觉得沉重了许多,他的手在抖,因为白瓷缸里盛满了他的尊严。
他像木头一样站在那里,他希望这一切没有发生。
老人慈善地笑了笑,随后他伸出一只布满老茧的手,手掌悬在空中,融化了冰冷的雪花。
他有些举棋不定,当然,最终他还是递出了缸子。
两勺热汤和几个香喷喷的混沌倒进缸中,仿佛流进他的内心深处。
那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他至今难忘。他向老人点头致谢,老人依旧笑了笑,一种很普通的微笑。
两年后庄予翰带着一沓钞票驾车回到这个地方,他要感谢这位善良的老者,不过他终究没有如愿,早点铺的位置变成一栋食品大楼,经多方打听,那位老者已经辞世,这件事成了庄予翰终身的遗憾。
最初的日子无比艰难,其中的辛酸是旁人无法体会的。
庄予翰在电线杆上的小广告找到了一处住址,他按照粗糙不详的路线图走了近三个小时才找到那栋破旧不堪的塔楼,塔楼坐落在一片荒废的工业区旁,附近住户稀少,交通不便,柏油路上凸凹不平,一群乌鸦在枯树枝上叫个不停。
年轻人并不在意眼前的破败,他对未来的住址只有两个要求,即能睡觉、租金低。他走进塔楼的单元门,楼道里昏暗无光,一片落满尘土的老式自行车斜靠在泛黄的墙壁上,墙角密密麻麻的银色管子像盘在一起的蜘蛛网。
电梯门打开了,几个身穿花棉袄怀抱小孩的中年妇女从里面挤出来,她们目不斜视,贴着庄予翰的肩膀叽叽喳喳地走出去。他想向她们打听租房处在哪儿,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沿着楼道走了一圈,开电梯的大姐像防贼似的尾随着他,他停下脚步问对方租房处在哪儿,大姐仿佛松了口气,说:“我带你去吧。”两个人走出楼道拐进楼后的另一个入口,里面黑洞洞的,像战争年代的防空洞。大姐对他说:“下面就到了。”庄予翰谢过后,便背着行囊向下走。
楼梯很陡,他扶着涂鸦的墙壁小心翼翼地走到楼底,下面的温度非常低,空气憋闷,一如家乡储存蔬菜的地窖。
他穿过一扇至少有二十厘米厚的金属门,来到一间亮灯的小屋前,他放下背包敲了敲窗户,一个年轻小伙拉开窗,用麻木的眼神瞥了他一眼,然后懒洋洋地问:“租房?”
庄予翰连忙点点头。
小伙子从耳朵上拿下一支圆珠笔,说:“身份证。”
庄予翰蹲下从背包里取出,双手递给对方。
小伙子登记完,把证件扔给他,说:“一个月二百元,起租三个月,三个月内退房的话不退房租。”
庄予翰从内衣口袋里点出一沓热乎乎的钞票送进窗口,生怕对方变了主意。小伙子捏着那沓钱数了又数,尔后他从墙上的挂钩取下一把钥匙,趿拉着鞋走出小屋,说:“最后一间空房了,挨着公用厕所,等有人退房我再给你挪。”
庄予翰小跑着跟在他后面说:“没事,能住就行。”
小伙子晃晃悠悠地走到最里面的一个角落,弯着腰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打开那扇绿油油的木门,门框上落下了密密麻麻的尘土。小伙子一边发着牢骚一边拍打着军大衣,领着庄予翰走进去。
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小屋,屋内只有三件家具:木制的单人床、掉漆的写字台以及破损的衣架子。墙壁上贴着几张发黄的年画,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纸屑垃圾,房间里的空气潮湿、气味腐败。小伙子问:“行吗?”庄予翰点头说:“行。”他把门钥匙丢在桌子上,拖着步鞋走了出去。
庄予翰像到自己家一样把背包里的行李逐件取出,各归其位,然后他开始扫地擦桌。房间很小,再加上紧邻水房,他很快就把自己的小屋打扫干净。庄予翰把父母的照片端正地摆在桌上,然后退回到屋中央环顾四周,他很满意,对一个从小吃苦长大的孩子来说,这一切已经很好了,他清楚一段崭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他提起床边的绿暖瓶到水房打了一壶凉水,随后用热得快将水烧开,泡了两包从家乡带来的方便面。这是他在异地的第一顿饭,热腾腾的一碗面条使他僵硬的四肢彻底松弛下来。刷完碗筷,他换上一件相对得体的外套,走出房间。
狂风还在天空中呼啸盘旋,太阳躲到云层背后取暖,他并不觉得冷,反而更加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大雪将这座城市装点一新,干净的街道井然有序,远处银白色的高楼林立,各种款式的汽车在宽大的马路上飞驰而过,眼前的一切让他的心跳加速,他竭力控制住内心的兴奋,因为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