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鶦匆匆擦去腮上泪痕,语气平静道:“没事。”
“外面似乎有人在吹箫啊,要奴婢去看看吗?”
江鶦方才满心伤逝,根本没注意到什么箫声,仔细一听好像真的有。
“这人吹得又不吵,由他去吧。”
婢女答应一声退下了,江鶦无心睡眠,索性披衣起身,她只想独自一人出去走走。
推门来到院外,凉风习习,那箫乐清楚了许多,吹奏者技艺竟十分不俗,江鶦走出院墙,只见那里站着一个人,闭目执箫,逐臻忘我之境,连江鶦过去都浑然不觉。
月色给他披上一身银白,江鶦目光落到他手上所执的那支箫,略有动容,“想不到殿下吹得这样的好箫。”
熙瑞一惊,箫声倏然而止。
他看清江鶦,这才微微笑了起来,“我这箫声能在深夜把你引出房门,看来算是成功了。”
江鶦哂然,走到石桌旁坐下,头顶是参天银杏,麝藤的香气让人暂时忘却了烦恼,“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干——殿下喜欢的莫非是这首词?”
第34节:灯影袭人,散音轻唤垂帘挽(6)
熙瑞立刻笑道:“好词配好曲,只是我恐怕不能一边吹箫一边唱给你听。”
“那由我来吹吧。”江鶦轻轻一笑,伸出手来。
熙瑞递过去后突然脸上发热,她将唇瓣贴近箫孔,而那正是自己方才轻吻的地方。前曲过去仍不闻意料中的那句“永夜恹恹欢意少”,江鶦一愣,转眼望去却只见一双幽深寂寞的瞳眸静静映着自己。
“那年我和父皇一起来皇叔的宅邸,听见你的箫声,吹的就是这支曲子。”熙瑞心头一涩,不知怎么的竟全都说了出来,“我请你教我,你还记得吗?可是你听过一次之后就不肯再吹了,我以为是我技艺不够纯熟的缘故,因此四处游历,请我遇到的每一个乐师指点我,直到他们全都挑不出毛病,我才敢来你的窗下吹奏。”
江鶦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在他幽幽目光中只好胡乱地低下头去。
“我记得你的生辰是上巳的后一天,这次我早早赶到,跟着你去了刘中丞家里看他女儿的笄礼,第二天全城都在庆贺你的生辰,我知道在你眼中已经没有什么礼物算得上特别,只想当面吹这支练了千百遍的曲子给你听,可惜你随全家去了城外的昭还寺,我也匆匆赶去,却在半路淋了个透湿。”
江鶦惊诧于这位储君当时的窘迫,更惊诧于这些尴尬失落在他口中竟变成了可以拿来谈笑风生的趣事,“你是一国储君,怎可这样莽撞。”
熙瑞淡淡一笑,撑着膝盖远望明月,“怕什么,反正有皇叔在,这个国家坚如磐石,没有人会来担心我的安危。”
江鶦语塞,他的成长始终伴随着流言蜚语,放眼朝中能有几人相信这个在锦国做了几年人质的皇太子的血缘和能力?他努力做到最好却依然只换来冷冷的质疑,江鶦忽然想要伸出手去抚慰一下他灵魂深处的寂寞。
熙瑞转过脸来勉力笑道:“鶦儿不会嫌我的礼物寒酸吧。”
江鶦诧异地抬起眼,怔了许久忽然淡淡笑了,“这是我十几年来收到过的最好的礼物,除了迟一些。”
第二天才算是正式为太子洗尘。容王不在府中,席间除了江琮脸色有些难看,大家都好像习惯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客人。熙瑞少不得大大盛赞一番江琬和江琰,把一对姐妹乐得好像大暑天吃了冰凉的酸梅酒,江鶦笑而不语,时不时为他夹些菜,温言催促几句,如果说太子突然便衣驾临还不足以使人意外,那么江鶦的态度倒是值得好好琢磨。江琮冷眼将一切尽收眼底,不待饭毕就拂袖而去,也不打声招呼。
“等会我带你出去走走,清晏的民俗也是出了名的可看。”江鶦笑着说了一句。
熙瑞心中受宠若惊。
王妃笑道:“有鶦儿招待殿下我们都很放心。”
熙瑞恭恭敬敬地谢了王妃,江琬和江琰也想去,却被王妃一声轻斥喝住:“你们去做什么,今天的功课还没有习呢。”
出了门江鶦又只是一味地出神,熙瑞和她说话总要重复几遍才愣愣应一句,熙瑞不由苦笑道:“你不想和我出来吗?”
“不,我有些心事放不下。”江鶦定了定神,温和一笑,“老实说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只想着出来了再说。你有没有要去的地方?”
“清晏我都转了几个月了,熟悉得很,你只管想事,路程交给我。”
熙瑞笑道,撩帘出了马车,连喊住他的空隙都没有留给江鶦,江鶦先是一愣,继而微微无奈,摇头轻笑。
第35节:灯影袭人,散音轻唤垂帘挽(7)
清晏虽大,且繁华昌盛,眼下却是赤日当空,再好的景观又有什么看头?不多一会儿马车里便热得蒸笼一样,江鶦忘了带扇子,只好不住地拭汗。
忽然马车停了下来,熙瑞撩起帘子弯腰进入,端着一只青花瓷碗塞到江鶦手里,笑道:“快点喝了它,这么热的天我真怕闷坏了你。”
江鶦低头看一眼碗里,晶莹通透,勺舀略见黏稠,撒了些山楂碎末和枣泥,光看就有说不尽的舒服,“这是什么?”再看碗壁还结着霜珠,不由更加诧异,“这是哪里来的?”
“刚刚路过一户人家,我早听说他家有冰窖,就去叩门问问有什么冰品没有,你放心,我给了银子的。”
江鶦看着他浑身是汗,简直水淋一样,想笑又不忍,几分隐隐的心疼无从出口,只能默默拈起手帕为他擦去尘泥。
熙瑞连连催促她快喝,江鶦本来没有胃口,此时此刻却不愿让他失望,端起来舀了一勺在嘴里,没想到入口甘爽无比,竟是从未有过的美妙,一时之间,惘然心酸,疑惑不解,百种滋味难以言表。
“怎么样,凉快些了吗?”
“我本来就不热,倒是你跑来跑去的,不怕中暑吗,你怎么只买了一碗,自己那份呢?”
“端着两碗怎能跑得快?”熙瑞笑了,“这东西我这几个月来吃得多了,我也不觉得热。”
江鶦无言以对,她想告诉他些什么,哪怕说些感谢的话也好,可她说不出,待到咽下最后一口,这才轻抿着唇低低说:“这是我生平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之一,还有,日后谁能嫁给你,她一定很幸福。”
熙瑞怔住了,脸颊因为急剧奔跑而浮出的暗红不见半分消退,反倒深了许多。
“你……你真的这么想?”
江鶦靠着车壁,淡淡地笑道:“我就是这样想的,发自肺腑。你这样贤好,这样温柔的国君,是万民的福气,能嫁给你的女人,不说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却至少是最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