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行礼落座,周显翊便问:“在顺平过得可还好?”
“回父皇,很好。”
“最近又在做什么手艺了不曾?”
“不曾。最近只是在练字而已。”
“哦?你居然也有安下心来练字的时候?有长进了没有?”
“……长进不敢当。比从前略好了一些而已。”
两人坐在下午的暖阳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仿佛就是平常人家最普通的父子两人,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闲聊着天,温馨惬意。
周显翊平日都忙得很,这一天,许是因为临近年末清闲了些,也有功夫和瑞轩坐在一起说了很长时间的话。临到末了,似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对了,你可还记得永乐王?——你该称一声皇伯父的。”
瑞轩想了很久,才隐约想起这么个人——其实与他关系并不远,是他父皇的堂兄。只是他自小甚少出门交际,也不是受人瞩目的皇子,故而往来并不多。
他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不明白周显翊突然提起这个久未谋面的皇伯父是什么意思。但周显翊并不再说下去,只道:“天色不早,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晚记得按时入宫赴宴。”
瑞轩便起身行了礼告退。周显翊也站起身来,却是走到他身前,伸手替他将领口理理平整。瑞轩心中一滞,还未反应过来,听周显翊暖声道:“行了,去吧。”
这一年的宫宴,许是最冷清的一次。
瑞烈流放,瑞焱远在西南、不曾被召回。席上只有瑞晟与瑞轩面对面坐着。瑞轩除了埋头吃饭便不肯抬头——他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他也有一年未曾见过瑞晟了。这次一见,猛然觉得他像是憔悴了很多——比起不曾有什么改变的父皇,瑞晟倒像是大病了一场一般。虽然仍旧是从前丰神俊朗、镇定自若的模样,眉间的阴影却怎么也消散不去,像有很重的心事。
席散后,瑞轩与瑞晟并肩往外走——如今只剩下他们两个皇子,瑞轩也不好意思甩开瑞晟,一人独自离开。
瑞晟虽是憔悴不少,待人接物仍旧是从前那般和煦。两人边走边说话,无非与昨日周显翊问他的一样,是些“过得如何”“平日里做些什么”的家常闲聊。及至到了宫门,瑞轩要出宫,瑞晟是要往东宫走,两人便要分开了。
瑞晟住了脚,在夜色里看了瑞轩一会儿,突然笑了笑:“——六弟,看到你过得好,大哥就放心了。”
瑞轩赶紧回礼:“谢大哥关心。”
瑞晟伸手扶住了他,摇了摇头:“我是说真的……如今五弟远在西南,怕是以后也见不了多少次。三弟……”他眉间突然一闪而过极深的苦痛,截住了话头,只道,“以后能见得到的,只有你一个弟弟了。你……一定要自己将自己照顾好。”
瑞晟走了,瑞轩还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瑞晟消失的方向。他总觉得刚才瑞晟的话里,似乎藏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按惯例,过完初五,新年算是结束,瑞轩也差不多应该离京回封地了。午后,李顺儿已经在命人打包行李,瑞轩却接到了入宫觐见的口谕。
御书房里燃着暖哄哄的炭炉,屋子里洒满了午后冬日的阳光。周显翊见他进来,微笑着赐了座,显见心情不错——瑞轩的心也略微放下了一些。
徐德才进来给瑞轩添上茶水,悄无声息地下去,连门也随手关上了。
瑞轩坐在下首,听见周显翊道:“叫你过来,是有一件大事要你知道。——还记得前几日问过你的永乐皇伯父吗?”
瑞轩点点头。周显翊接着道:“他家中本来只有两个嫡子,长子早夭,幼子前两年围猎时摔下了马,拖了不到一年也故去了,也不曾留下后嗣。如今你皇伯父年岁渐长,身体也渐渐不好。朕想,总不能让他老来膝下无人服侍,也不能使他永乐王位后继无人。前些日子,朕与他谈了许久,也知会了宗正卿,一应手续都已办好。”
“瑞轩,以后,你便过继到你皇伯父名下吧。”
瑞轩手中的茶杯盖哐当一声砸落在桌上。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反反复复地说:父皇不要你了。父皇已经不要你了。
☆、第二十八节
一只坚定有力的大手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周显翊那张轮廓英挺的脸就在极近的地方,无奈地叹了口气:“就知道你要多想。”
瑞轩呆呆地看着他,不知要作何反应。他多想了吗?父皇已经不想要他这个儿子了,这不是他刚才亲口说的吗?
周显翊脸上无奈的神色更深了些许。然后,似是为了证明给瑞轩看,他张开双臂,将瑞轩抱进了怀里。
他的怀抱温热而坚实,瑞轩本来已经快要空白的脑袋里,一下就连刚才那点能想得出的结论都不见了。
周显翊抱了他许久,在他后背上轻轻地拍了一会儿,方才松开他,叹气道:“安心了吗?安心了就乖乖地坐下,听朕给你讲。”
瑞轩已经无法思考,呆呆地依言坐下。周显翊也没有回到座位上,就在他身旁坐下。温热的气息让瑞轩忍不住往旁边让了让。
周显翊在他脑门上弹了个栗凿:“别乱动,乖乖听!这一年,朕知道你心中有不少疑惑,不过你向来笨,事情没定之前,朕也不想让你胡思乱想。朕往下说的事情,有不明白的地方你就开口问,听到没有?”
瑞轩乖乖地点了点头。
周显翊看着他的样子,又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顿了顿,道:“你不是朕亲生儿子的事情,朕以前就知道了。”
瑞轩的眼睛一下瞪得铜铃般,刷地看过来。
周显翊被他的样子逗笑,在他脑袋上又弹了一下:“眼睛别瞪那么大——朕之前既然没有追究你,之后就一样不会。你以为,在江南监视你那个叫翠娘的奶娘的人,只有你派出去的那一批吗?”
瑞轩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难,难道父皇也……”
周显翊没有否认:“知道你是天生的软心肠,不忍杀她灭口。但朕之前也跟你说过,混淆皇家血脉是大罪,一旦被发现,朕也很难保得住你——自然要替你多照看照看。”
瑞轩的脑袋有些不够用了:“那,那之前翠娘又怎么会到三哥府上……?”
周显翊叹了口气:“瑞晟是这样跟你说的?……翠娘从来不曾到瑞烈府上。她一直在朕的人手里。”
瑞轩瞪大了眼。周显翊道:“当时江南有人在探听当年的事情,想要带走翠娘。朕便命人将她带走保护了起来。”
“翠娘还好好的?没有被抓起来?……可,可是谁要查我……?”
周显翊恨铁不成钢地又弹了一下他脑门:“还没明白?除了朕,还有谁跟你提过翠娘这个人?”
瑞轩捂着脑门,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大哥?!”
“若不是他做的,他为何要骗你说翠娘在瑞烈府上?”
“可,大,大哥为何要……”
“自然是为了将你一并算计进去,好扳倒瑞烈。”
瑞轩愣了一会儿,突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语调也拔高了好几分:“扳,扳倒……怎么会是大哥做的!三哥出事的时候,他那么伤心!不会……不会的!大哥绝对不可能做这种事情的!”
周显翊伸手一拉,他便扑通往前栽倒,又跌到座位上。“听朕说。”
他声音不高,却有帝王天生的威仪。瑞轩乖乖地闭了嘴,只是看过来的眼神中仍旧是浓浓的不相信。
“瑞晟虽是嫡长子,也已定了太子之位,但他舅家只是清流,且在朝中已经式微。相比之下,瑞烈外公戚少坤掌虎符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