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粗糙的方法,杜尔威承认,这个陷阱明显得就跟站在馆内喊出他们所有计划一样,但凶手将别无选择,因为鲁克的沉默,没有人知道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如果他是凶手,他会怎么做?
杜尔威打了个冷颤,唯一避免走入陷阱的方法,除了弄来炸弹把风岩馆炸掉之外,就只能靠纵火,下毒和枪击了。纵火需要的时间太久,而鲁克随时可以跳窗离开,剩下的选择就只有一个。
他并不确定多一个人躲在衣柜里会有帮助,但至少能降低鲁克确实死在陷阱里的概率。某种沉甸甸的寒冷降到他胃袋里,鲁克死去的想法让杜尔威非常不舒服,他想,生平第一次,他愿意躲在发霉的衣柜里,向所有未知的和已知的神祗们祈祷:这个男人,千万不能死去。
至少不能在他弄明白他的感情前死去——当然,最好之后也不会。
光线在一点点的划走,他听到鲁克站起身,点亮台灯,又继续慢慢的翻起书页。那是一本丁尼生诗集,当鲁克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时,杜尔威瞟到了书名。他并不是什么文学爱好者,但他确实享受丁尼生的韵律和节奏,当鲁克把这本书挑出来时,杜尔威事实上很惊讶他会选中唯一一本他会享受的诗集。
“她看见了睡莲花盛放,
看见了头盔和羽翎在飘扬,
也俯望了卡梅洛。
织网飞出窗棂,飘向原野,
魔镜已四分五裂;
她喊:‘诅咒来了,罪孽!’……”
鲁克的声音低沉和平静,就像是最轻柔的双手在顺着头发抚摸,杜尔威半阖眼有点控制不住翻涌的睡意。
“鲁克……”他似乎喊了句什么,杜尔威的意识飘荡在半空,四周一片详和,在几次挣扎的张眼闭眼后,最终他还是屈服在睡魔指爪下,任由意识飘散。
当他醒来的时候,杜尔威奇怪的发现自己身处在一望无际的大海中央,碧蓝海面凝固成深蓝玻璃,除了他的倒影外再无他人。一开始杜尔威只是好奇的在海面闲逛,但当这种死般寂静再也无法忍受之后,他渐渐大喊大叫起来,只是不管他怎么疯狂奔跑,怎么扯破喉咙叫唤,这片受诅咒的蓝色玻璃仍然没有反射出其他任何一点生气。
只有他一个人!
当杜尔威意识到这一点时,惊惧的恐怖感开始无边无际压缩而来,他不能呼吸,不能说话,甚至四肢的血液都停止了奔流,最后他不得不全身僵直的往海面摔去,眼前视线一片模糊白晕——
呯!
“杜尔威——!”有人在紧紧抓着他双臂向上猛拽,重力和拽动力量的相反撕扯让杜尔威骤然睁眼,眼前是鲁克焦急双眼和火红背景。
“着火了!快!”蜷缩多时的手脚根本不能活动自如,杜尔威忍着酸麻针刺感跌跌撞撞的从衣柜里滚出,鲁克搂过他腰部,把他一手绕过脖子架起,几乎是半抱着他往窗口跑去。
杜尔威才从梦境里挣扎出来的大脑还不算特别清醒,迷糊里只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当鲁克先跳出窗外,再伸手撑着腋下把他从窗里架出来时,眼角某处余光终于让他想起来——
呯!呯!呯!
“不——!”
杜尔威忍着胳膊剧痛,歪斜视线里只看到被他推开的鲁克跌跌撞撞向他奔来,瞳孔大张,一脸惨白,如果不是因为刚刚替他挨了一枪子弹,杜尔威想他一定会笑出声来。说到底,这个木头也不是如此面无表情。
他能听到德汉姆在背景处尖声呼叫,风岩馆似乎在火光里熊熊燃烧,到处都是被火光放大的奔跑剪影。每个人都在尖叫,女仆,主人,围拢的警官,还有火焰吞噬鲁克房间的噼啪声,但所有杜尔威能听到就只有鲁克在他耳边的轻柔低语和他无限急速的心脏跳动声:“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那几秒钟世界奇怪的模糊成了涂抹画像,火红背景和跳跃黑影,只有他们两个活人在混乱中紧紧相拥,鲜血横流。视线对视时,古老圣歌在天上回响,杜尔威能看到鲁克眼里所有感情,他是最沉默的人,然而他的眼睛是最多情的诗人——于是那一瞬间杜尔威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为什么他的注意力会不断从雪赫拉转移到鲁克身上,明白了为什么他会那么享受他们在阳台上的谈话,明白了为什么当鲁克流露那种眼神时他会心疼得无以复加。
“抓住她——!”
世界抓住这个机会噼啪一声变回现实,杜尔威忍住胳膊疼痛站直,活动僵硬手脚:“只打伤了一只胳膊,另外两枪没打中。”鲁克似是终于能够放开紧紧搂住他肩膀的双手,颤抖嘴唇吐出一声叹息。人群似是陷入癫狂,某个人在挥舞着手枪渐渐后退,许多人在往前,许多人在往后,杜尔威盯着鲁克双眼,突然踮起脚双唇相贴。
血液咆哮着要从他身体里流干,巨大的耳鸣声让杜尔威头晕目眩,但当他放开鲁克时,热度淹没了他们脸庞,他能确定他们都想要更多。
但现在不行。
杜尔威和鲁克慢慢加入围拢警官,看着退向风岩馆转角的人影。
“放下枪,雪赫拉。”
雪赫拉?莱德福紧紧攒着手中短小的散弹枪,裹在雪白睡袍里的苗条身躯纹丝不动,瞳孔大张,面无表情,只有一条青黑神经在额头蔓延,鼓鼓跳动。
鲁克张开双手,缓缓向前,杜尔威忍下想把他拽回人群的冲动,紧紧跟在身旁:“一切都结束了。如果你能第一枪就打死我,把枪扔到地上,那么或许没有人有办法指证你,但是你射了三枪。”
雪赫拉不言不语,鲁克长长一声叹息:“妹妹,放下枪。”
雪赫拉突然癫狂大笑:“家人才是最重要的,记得吗!但是你要背叛我——你要背叛我!”黑黝黝的散弹枪口骤然对准鲁克,平稳得就像大理石雕像,围拢的警士们扣在手枪扳机上的食指不约而同纷纷收紧,杜尔威半掩在鲁克身前,感觉自己的神经在危机下急剧颤动:“他已经做了所有他能做的来保护你——他只是不能够再继续让你错下去了,雪赫拉,你已无处可逃,为什么还要再继续伤害你唯一的家人呢?”一瞬间他以为他看到雪赫拉的眼睛因为泪珠而颤抖,但这张美丽面具却只有两只冰冷蓝色宝石反射着熊熊火舌。
鲁克深深闭眼,哀恸在他舌尖徘徊:“我的某一部分已经死去,雪赫拉,拜托,不要再让我失去你。”
雪赫拉扬起脸,半边在火光下熠熠发光,半边在黑暗影子里扭曲抽搐,声音嘶哑狂乱:“然后呢,你要我就这么举手投降,踏上死刑台吗?”
杜尔威能感觉得到鲁克在细微颤抖,仿佛吞咽巨大痛苦般绷紧脸上每根线条:“……我只希望你能回到过去,回到不管是什么疯狂改变了你之前。”
“疯狂?这就是你的回答,这就是你背叛我的理由?母亲让你发誓——母亲让你发誓了的!”狂暴的尖叫声如闪电般撕裂火红半空,“骗子——!叛徒——!”
火势燃烧得越发猛烈,巨大的倒塌声从风岩馆内传来,地面被震得上下抖动,警士们惊呼着俯身维持平衡,拉长空气被一刀切断,雪赫拉骤然甩头像枫林边缘跑去,起伏曲线仿佛夺命狂奔的野兽,咆哮着奔向未知终点。
德汉姆狂呼着甩出无数命令,警士们就如被放开颈上皮带的猎狗般嚎叫着追赶猎物,手电筒在红色风岩馆旁划出无数疯狂白光,摇摆中只能见到白色影子在草地死白轮廓上忽隐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