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鲁克回头,纹丝不动的脸上毫无表情,但他的黑色眼睛里却藏着很深的一层挣扎,杜尔威看得出来,他在犹豫,他在想,只要再有人给他轻轻的一推:“……现在,你有那个机会,别人渴望的重来一次的机会,阻止邪恶的机会……它就被牢牢的握在你手里,在这个时刻,这一秒——告诉我,是什么?你在怀疑的,在你脑海里不断让你痛苦的,是什么?”
只要再给他几秒,再等一会,在这个温暖的早晨,在风岩馆的三楼阳台上,这个几乎被遗留在四大家族之外的男人,就要对他吐露出他心里隐藏最深的怀疑——秘密……
“抱歉,先生,探长,小姐让我来通知你们,早餐准备好了。等你们都吃完和充分休息之后,狩猎活动会在10点过一刻开始。”艾米的头发终于再度绑上了白丝带,现在的她看上去就跟其他所有在风岩馆里游荡的女仆一模一样,杜尔威差点没认出她来。
那个奇妙的时刻,那无比亲近的几秒,就要敞开的心胸和就要吐露的秘密,就像熄灭的烟灰一样轻飘飘的消散在空气里,他们又回到了现实世界,四大家族莱德福的主事人和到处刺探秘密的苏格兰侦探,站在风岩馆三楼阳台上面对面的沉默着。
杜尔威沮丧的靠回椅背上,他不知道……鲁克似乎又再度回到了他沉默寡言的壳里,而他不知道他还能不能让他再敞开一次。
风岩馆聘请的厨娘并不差。早餐上的是薄荷甜酒,肥鹅肝饼,热土司,新鲜的草莓和奶油煎饼,味道可口而热气腾腾,几乎每个人都在美食的诱惑下多喝了几杯。琳达夫人并没有出现,波琳对此发表了一两句关心的评论,但是杜尔威可以从所有人脸上看到她的缺席反而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鲁克意外的问了一句琳达夫人的身体状况,某个女仆,应该就是波琳所说的珍娜,恭谨的回答道夫人正在她房里写信,已经吃了她提早送上去的大麦茶和奶油煎饼,并且交代她不会参加狩猎活动,而要一直待在房里整理文件。
“待会我要去见见她……”波琳咕哝了一句,眼睛却直直的看向乔治,里面有着顽固的坚持。乔治转头躲开她的视线,英俊的脸上有着黑眼圈的痕迹。上将夫人的脸色异常苍白,但还是坚持吃完了早餐,然后便细声细气的表示她要回房换衣服准备狩猎,尽管那时离狩猎开始的时间还有至少一个半钟头。
剩下的人都转移到牌室里,通过看报,闲聊,和两位女士愉快的时装评论消磨掉剩下的时间,但事实上,真正让所有人都觉得舒服的话题是关于晚上的化妆晚会。
“我敢打赌,你们一定猜不到我会成为什么。”雪赫拉的笑容灿烂得连太阳都可以为之失色,蓝色眼睛一瞥一瞥的往男士堆里看。杜尔威受这蓝色蛊惑,自告奋勇的接了话:“不管你会成为什么,一定都会是非常漂亮的。”
波琳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淡褐色的眼睛一直在房内四处扫视着,但这却不妨碍她发表一大串评论:“噢,当然的,雪赫拉一定是最漂亮的,埃及艳后如何?我去过一次宴会,当然不是这种那么……小聚会,家庭的,有个表姐还是表妹,我一直记不住她们的名字,打扮成了克丽奥佩托拉,我的天啊你们真应该看看她的身材——但是,当然,她的皮肤还是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
鲁克皱了一下眉头,波琳不知如何的注意到了,连忙匆匆的转换口气:“当然这可能太不得体了,事实上我确定这很不得体——伊利莎白公主如何,或者艾琳?艾德勒?你知道的,唯一打败过歇洛克?福尔摩斯的女人,特瑞莎修女?”
“噢,我亲爱的波琳,我是不会提前说出我的计划的,到时候,你们一定都会有一个极大的惊喜!”雪赫拉卷着头发看向杜尔威,“探长你呢?我知道鲁克一定是打扮成歇洛克?福尔摩斯,永远不会变的化妆,乔治嘛,我猜是吸血鬼,德库拉吸血鬼。至于华纳伯爵——一定是部落酋长,嗯?”
华纳伯爵被逗得哈哈大笑起来,今天早上他看上去似乎在为什么事情烦恼着,而现在,显然雪赫拉的魅力已经彻底让他忘掉了他的所有问题:“我的女王,谨遵御命!”
杜尔威有点羞赧的理理皱成一团的风衣:“真抱歉,我没有准备任何化妆的衣服。看来我只能化妆成我自己了。”
“这没有关系。”雪赫拉异常热心的道:“书房里存了一大橱柜的道具服装,你随时可以过去挑你喜欢的——或许哥哥的尺寸对你而言有点过大了,不过我相信你总会找到适合你的。”
杜尔威尴尬点头,却不好对雪赫拉那双带笑的眼睛说明他其实对化妆舞会毫无经验,更不知道该穿什么才符合这种晚宴默认的社交规则。
一直沉默的乔治突然低声咕哝一句“时间不早了,该换衣服”就站起来往门口大步走去。波琳动静极大的跟着站起,面色慌乱的补了一句“失礼了”就跟在乔治身后消失了。
上将吐出烟圈,冷冷哼笑了一声:“去道歉,嗯?那个女人绝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们的。”华纳伯爵显然觉得这个评论太不合时宜,皱着眉不自在的换了个姿势。
“上将,拜托。”雪赫拉音调柔软的制止道:“别这么说,一家人总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的。毕竟,这个世界上,家人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鲁克沉默的点燃一根香烟,若有所思的盯着烟头。
上将又是一声冷笑,却没有再发表任何意见。牌室内又陷入了社交上常见的尴尬沉默,那是虚伪的后遗症,掩饰真实情感的必然空缺,而杜尔威想,他从没有如此怀念到处都是烟灰,咒骂,汗臭味和哭嚎的伦敦警察接待厅。艾米在一旁走过,杜尔威连忙感恩的抓住这个机会重新开启一个新话题:“艾米,你是怎么找到你的白丝带的?”
端着茶水的艾米闻言明显呆住,下意识回应:“什么?你怎么知道……”
“你的头带不见了?这不是什么困难的推断,昨天下午山坡时我还看到你戴着,晚上就没有了,而你看上去很明显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所以我做了个大胆的推断。不过这条新的看上去跟别的有点不一样?”鲁克和华纳伯爵看上去对他的推理很感兴趣,上将则是完全不在意的闭眼休息,雪赫拉也是无聊的样子整理起她裙上褶皱。
艾米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变得很难看,但却还是恭顺的低声道:“是的,旧的那条不见了,从爱神池子回来后。我……后来我又自己弄了一条,挑了条白布重新缝制了一个。我的针线活并不是很好,所以少掉了花边,颜色看上去也有点不一样——不过至少是个白色头带。”
杜尔威困惑的应了一声,有点不明白为什么艾米如此执着于白色头带——在他看来,昨晚上没有头带的艾米看上去也挺好的。
“好了,我该去换衣服了。”雪赫拉微笑站起,剩下的四个男人仍坚持在原地多待了一刻钟,但他们都清楚,随着最漂亮的姑娘的离去,这场小小的聚谈会也已经随之落下了帷幕。
杜尔威并没有真的想到自己会参加一个狩猎活动,特别是在四大家族聚会期间,这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他并没有带来任何换用的衣服,而他唯一的武器也只能是他的柯尔特左轮手枪——但他可毫无打算把他的子弹浪费在野鸡狩猎上。
所以杜尔威所谓的换衣服,不过就是回房间里转一圈,等上一刻钟,再带好自己的武器往门口走去。就在下到一楼的时候,隐隐约约的谈话声从楼上传来。有个女人在高声说话,语气激动,杜尔威并不想偷听,却仍是听到了一些片段,随后似乎有个男声做出回应,但他的声音却因为太低而无法辨识。
“我好奇他们在吵些什么……”杜尔威喃喃自语的走出听力所及范围。
等杜尔威穿过摇摇欲坠的大型吊灯到达门口时,才发觉站在原地的只有换上打猎装束,扛着单管猎枪的鲁克,倚在毒蛇盘绕的门柱上,向远处默默眺望。
“今天天气非常的好,不是吗?”或许他可以再试一次,杜尔威想。鲁克有杜尔威所见过的最强壮的身体,高大,结实,线条优美,但他的侧影却总是有压抑和孤单如影随形。杜尔威知道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兴趣越涨越浓——他身上似乎背负着许多秘密,甚至并不比那个,根据乔治的说法,“到处乱窜的黑猫”所知道的少,这种人,通常不是受害者,就是凶手。
“对。”鲁克转过头,面上神情若有所思:“……你听到了吗?”这个突兀的问话让杜尔威一时不知如何回应,但鲁克却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一男一女,在二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