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夜(1 / 2)

街道上传来喧闹的声响,夹杂着交谈声与商贩叫卖声,昏暗的巷口照进通明的灯火,仿佛另一个世界。

稻妻城的夜晚并不总是这么热闹,至少在他的印象里,并不是。

平日里这种时候,走大路也没什么人。毕竟大晚上的,就算不在家待着,也不会在大街上待着——多半是去歌舞伎町那种地方,人多,热闹。而稻妻城内往天守阁去的街道,太阳落山后,便会起雾;周围又多半是达官显贵、世家居所,岂会有人胆敢在此吵闹。

所以今天是什么特殊日子吗?

内卫打量着巷口的光芒,一个接一个的人结伴自街道上走过,将那光亮变得影影绰绰,透出一股不真切的观感。

他抱着手看了一会儿,算是看明白了,这大路是走不了,便转头返回去。反正回枫原府的方式有很多种,小路不近不远,从稻妻城靠近城墙的外缘绕路,到最后翻墙,回到熟悉庭院内。他走过几十次了,不会不知道这是一段怎样的路途。

至于今天是什么日子……说句实话,他并不在意这种与他着实无关的事。

多年来在宫中的教育,致使他对除非王室出面的祭礼节日之外,几乎是只听说过。而需要他出面的时候又不多,于是一整年对他而言,所谓的“节日”屈指可数。

想想也知道,那位女君可不是个会跟他温情共度佳节的人,尽管血缘摆在那里,但他从没真正被当作过有母亲的孩子。这一点,想必柿泽公子会有话想说。

渴望无法触及之物,渴望失去之物,终究是对自己内心美好臆想的渴望。如若他真的有一位“母亲”,不知他现在是爱,还是如自己一般的恨。

前十七年,他在逼迫自己接受一个事实,即“并非天下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骨肉”。这被世人当做理所当然的事,但他见过太多例子,世家之中,富有利益性的爱才是常态。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又或者,因为本就无情的婚姻诞生的果实,并没有被关爱的权利。他们只是由于他人怀着各自的打算,潦草而仓促地来到这个世界。

柿泽朝野,他对自己那位原配夫人,算得上用情至深。这一点内卫并不否认,如果用情不深的话,又如何心甘情愿地去帮一个萍水相逢的艺伎,原因只是因为她像她。

这听起来真是糊涂至极,荒诞不经。他甚至会因为母亲的死,而去责怪她的孩子。血肉如何在她腹中成型,又如何经由撕心裂肺的痛苦出生在世上,这些,柿泽朝野都看作妻子平白无故遭受的罪孽,是吗?

如果不是,那他现在这副深情的样子,是装给谁看?

雷电影对他的教导停留在对人情的表面剖析,认定人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的。他起初并不相信。但柿泽朝野一事,恰恰说明了此话不假。

再坚不可摧的人都会有这种时刻,觉得一件事愚蠢不堪,但却非要去做不可。或许是因为愧疚,或许是因为……只能是一种愧疚。他这么认为。

爱与恨到最后,就都只剩它了。

这种时刻就意味着,一个人坚不可摧的外壳已然土崩瓦解,而在俗世之中,柔软是致命的。它意味着轻易被伤害,又全然不长记性。

简称“老好人”。

他所扮演的两个角色,都没有这样令人难受的属性。「长公主」现在只需要每天过得光鲜亮丽,「内卫」就不太一样了,是一个劳碌命。不光鲜的手段他也不是没用过,就算手下有人,但涉及到根本利益,还是要借由「内卫」来办。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就比方这次。

他在崖岸上吹了太久的风,现在莫名觉得脑中有些混沌,隐隐头疼。他一向不喜欢这种人情时刻,很浅显易懂的道理,与人产生必要且深刻的联系,对他而言,属于自找麻烦。

再者春纪不明所以地将这种恩惠归到了「长公主」头上,就让他更难受了。他并不想以那样的身份被人缅怀,哪怕阴差阳错。稻妻本就不该有「长公主」。

内卫抽离自己的思绪,试图借由脑海中其他的事,来分散注意。城墙边缘几乎没什么人,偶有喝醉的路过,跌跌撞撞的醉汉,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他留神听了听,是在说八酝岛那一战。

要说稻妻城的每个人都活在过往的阴影中,或许过分;但是要说有一半,又绝对少了

时运不济,眼下夜幕已然笼罩四处,哪里都是一副夜游梦境般的昏暗。就在刚才,因为春纪的一番话,现在他的脑子里堪称混乱。

关于那些因他而死的人,他并不避讳提及,自及笄前回到宫中开始,雷电影的计划中就掺杂了他的名字。时至今日,他已经做下无数没头没尾的惨案,比如遣间,比如柿泽。

春纪只是在这场诡谲的栖居里自保,在他看来,无非是如此。他并不愿意居高临下地指责她的恩将仇报——柿泽朝野想要借娶她为借口,帮她逃离歌舞伎町;柿泽公子则更是通情达理,最后为了让计划顺利进行下去,不惜自杀。

可她却会因此愧疚,这令他感到惊讶。

那些原本就要被抹除的生命,在自己的眼里,已经不能算是人了。他们更像是一纸契约,他签下名字,随后等待已故的对方来找他算账。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他无比清楚人死不能复生,而这世上没有鬼魂,倘若有,他又为何在午夜梦回之时,从未见过丹羽久秀。

需知「长公主」此人,前二十二年如同龛笼香灰的岁月里,唯一称得上于心有愧的,也就是他而已。多年来他总是这样问自己,“如若当初没有将他牵扯进来……”

世事没有如果。如果丹羽久秀死在多年后的今天,他已经麻木不仁的时刻,自己还会有如此的愧疚,来应对他的死亡吗?

所以很多事情,还是没有如果来得好。

夜晚的风夹杂着一股令人迷茫的气息,兑过水的酒味。他脚步不停地行进,身旁的光亮微弱又暗淡,暗淡又微弱,就这样路过一盏一盏聊胜于无的路灯,回到他能够回去的地方。

没有多远,已经近在咫尺。

他忽而叹了一口气,随即脚下借力,轻而易举地跃上了黑瓦的墙头,短暂如蜻蜓点水,又稳稳落在铺满细小白石的地面。

犹记得上次回来,不凑巧地在别院里碰上了明月。小姑娘总是对他这个身份颇有敌意,不知道是把「内卫」想成了什么,不过这倒是常事,他在宫里住时就有此情景存在。

大家似乎对「内卫」都颇有误解。他想,或许是因为自己随意出入寝殿的行径,毕竟「长公主」和他有点授受不亲。

但是「长公主」都没说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顺手拂了拂衣角的灰尘,心里还想着要不要绕个路,这次干脆就从侧门进寝室算了。待他走了几步路,忽然瞥见庭院的不远处,赫然站着一个人。

此处不比方才的街道,灯火明亮,他看出来那是谁了,一时不知道是该装作没看见,还是迎上去打个招呼。

深绯色的身影,从背影看来心情不错,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头发未像平日所见那般,用了发冠簪起,颇为正式;而是看似随手地利落绑好,低低地束在脑后。乍一眼,谁也不知道这是枫原家的家主大人,反倒像个急着去逛祭典的青年,浑身上下就写了几个字:

偷得浮生半日闲。

稻妻夏季的服饰会舍去厚重的铺衬,只穿一件打挂,而祭典之时,又可以穿着专用的浴衣前去。通常而言,世家中人不参与这类民间的活动,也不屑于穿着一身非锦非缎的衣服,在人群中行走。

但这位是枫原万叶。想必和那群世家子弟很不一样。

眨眼之间,和枫原万叶相处也有三四个月了,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远远凭一个背影认人是早就已经能做到的事,至于脾气性格……这么些天聊下来,得出一个罕见的结论:

他正是和自己八竿子打不着边的老好人。

其实从先前,他怀疑过枫原万叶是不是故意的,因为对稻妻名义上的储君展露自己的善意,有引起注意的嫌疑。他说的善意不是对普罗大众的,尽管枫原万叶对身边的人都这么回事,但对他尤其不同。具体表现在时而心虚,时而没来由地跟他闹脾气,然后继续心虚。

不得不说有点傻里傻气,他觉得好笑,自己和他说一两句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心起来了。真是个傻小子。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众所周知,枫原大人在府外可不是这个样子。只是他不由得想,倘若枫原万叶真把所谓“大婚”当作一种契约,那这几个月的相处,不就有点假戏真做了?

内卫摘了面具,抬脚向他走去。那人闻听脚步声沙沙作响自背后传来,转过身,眉眼间沾上了惊喜之色。

“kuni。”他唤道。

听起来在喊他养的狸奴,内卫不由得腹诽道。

“枫原大人,找我有何事?”他淡然地问出自己的问题,缓步站定在他面前两步远的地方。鉴于今日的经历,他眼下着实有点疲惫,无论是从精神还是肉体上。所以干脆开门见山,他应付完自家这位“家主大人”,好回去换衣服。

甚至是倒头睡觉。没办法,他着实没什么额外的精力去应付枫原万叶。

不得不说,他当初能亲自选择他,作为整个计划中十分重要的一环,同时也作为和自己联系最紧密的一位,是有所考虑的。当初他想,把这么一个毛头小子放在身边,总比放得远了好护着一些。

现在看来放得近了也不好。有一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事情就复杂了许多。但他敢保证,他的初心不过是出自对丹羽的愧疚。

枫原万叶大概是看出来他心情不佳了,敛去了脸上的神色,理了理思绪,犹疑地看向他的眼睛:“其实是明月同我说,殿下近日来闷得慌。”

他哪里不懂这是什么意思,要论话里有话,他才是修为更高的那个。但他今天不想顺水推舟,于是挑了挑眉,“殿下几时不闷得慌。枫原大人想说什么,就请直说吧。”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看来心情是相当差劲了。枫原万叶自觉来的不是时候,但没想到这么不是时候。而且看对方说话的意思,是不准备应他这句“kuni”了,一直端着内卫的架子。家主大人有些失落,但还是想把话说完。

“我想请殿下一同出去走走。”他抿了抿唇,将那双看着可怜的眼睛眨了两下,不再说话。

枫原万叶在他面前装软弱可怜,已经装习惯了,三天两头,时不时流露出这样的姿态。他不光装可怜,他还装傻子,下朝回来不是他找自己,而是等着自己去逮他,等到自己想问他什么正事,又要哄着他来说。

怎么,合着是我欺负你了,这个家不知道谁欺负谁。内卫抱着手轻哼一声,道:“看出来了。可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要枫原大人这样上心?”

这下换枫原万叶有些疑惑了,欲言又止地轻声说:“kuni不知道么,今日是十三夜。”

精致到有些不真实的那张脸上,原本自得的神色僵了一瞬,随即带着点怒气和他对视了一眼,回嘴道:“我当然知道。”

枫原万叶春风和煦地笑了笑,这人每次笑得莫名其妙。他有些恼,瞪着他问:“枫原大人是在取笑我吗?”

“怎么会呢,kuni。”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脸上残留的笑意汇进那双朦胧的眼睛里,对他轻声说道:“我是想着,殿下或许对民间节日未有熟悉的机会,又恰逢祭典,才会有此提议。刚好也能解解闷。”

突然这么正经做什么……一拳打到了棉花上。内卫有些心虚地侧过脸,不再与他面对面,原本交融的视线也因此断开。

十三夜,原是由璃月历法中八月十五的这一天演变而来,漂洋过海到了稻妻,月圆月缺也发生了些细微的变化,由此成了八月十三这天。而稻妻人钟爱月亮,自有赏月的一番定论,于是连带着月稍缺与满月的那几天,统共称作“赏月节”。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赏月节期间,离稻妻城不远的金平岛会举行祭典,几乎所有稻妻城百姓都会参与,城中也是比以往热闹,主街道灯火通明,直至月上柳梢。

人们对“十三夜”的定义,是祈求圆满与美好,用于寄托情思的节日,无非三类,亲情爱情友情。他倒是很想问问枫原万叶,眼下邀自己过节,是什么意思。

他们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亲人,更不是爱人。如果非要安上一个适当的身份,或许该是仇人。毕竟其中一个人的家族兴衰,和他身上流淌的血液息息相关。

这大概才是他今日回来就不想见到枫原万叶的原因。他想起先前的相处,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枫原万叶或许是想跟他摊牌。

如他先前所说,他们产生过多的联系并不是好事。过去他总是纵容,要么装作看不见,要么敷衍了事。但事后回过头来,怀疑自己是被鬼迷了眼,直接摆明了说两人不合适,就没这么多事了。

但是一直没有。也许是忘记了,也许是故意忘记了。

“殿下今日看着……若是累了,不去也无妨。”似乎是他表露出来的态度让人灰心,枫原万叶不是那种自讨没趣的风格。不过他大概是真的想让自己休息,无关这次的邀约。

可是这很心机。好话坏话都让他一人说完了,不去合适吗?

思考这人是不是故意的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他有些哀怨地瞥了这人一眼。感觉这个可怜的样子,马上就要去找明月告状,话里话外说自己欺负他。

另外,且不谈他会不会告状,明月会看。枫原万叶大抵是想说自己没事,佯装坚强地在脸上挂着那副镇定的表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内卫阖上双眼,心中天人交战了一瞬,淡淡抛下两个字“等着”。随即自他身边擦肩而过,转而向寝室的方向去了。

这着实是个惊喜。枫原万叶眼里的光亮闪了闪,他本以为今天这事成不了,看来kuni还是好说话,至少在自己这里,是好说话的。

「长公主」体贴,对他一直包容为主,敷衍为辅,当然,没有敷衍更好。只是他们二人在火烧天守阁前,和此后的相处模式有些变化。从刚开始的谁也不服软,到现在他说服软就服软。

为了家庭和睦,为了爱情。

kuni是吃软不吃硬的性格,他早就发现了,所以从一开始想走近,就不能太横冲直撞。枫原万叶起初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陪他偷吃过一次自家厨房之后,仿佛茅塞顿开。

他并不羞于剖析自己的内心,青年人的爱意总是很明显的,所以他察觉,并坦然接受这一切。

承认自己爱人并不算是一件羞愧的事,在他所接受的教育里,从来没有过所谓的警告——大家不会提前告诉成长中的少年关于“爱”的诸事,他们要他自行领悟。

或许隐晦是种通病,但枫原万叶骨子里是个自由而克己的人,他的心脏循着指引找到了合适的人,并告诉他:就是这个。

是吗。他有时无意盯着对方滑落肩头的发丝,怔怔地想,自己产生这样特殊的感情到底有何缘由。

答案是令他惭愧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从见面之初,他对kuni,对这位日后要与自己产生莫大联系的人,就怀抱着独属的怜悯之心。枫原万叶看到他锐利外壳下无助的本质,他想帮帮这个萍水相逢的人。

他并不单纯,尽管曾被多次形容为“好人”,但他自诩不是。一人善恶是由世人说、由自己说、还是由不得说,不该是他这种常常不计后果之人所考虑的问题。他也并不喜欢单纯地看待某些事,比如对于这位储君,他原先并不抱有希望。

「长公主」在冰冷扭曲的环境中浸染了太久,前二十二年,他们不认识,认识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但好在,他证实了他是个尚有血肉的角色,证据就是,那颗时常作祟的愧疚之心。

他又何尝不明白,对方或许只是在借偏袒纵容他,来弥补内心的空洞。事实上,他甚至并不清楚kuni是否愿意接受这份阴差阳错的感情,这对于「长公主」的今后,是把悬在头上的利刃。

父亲说过一句话,用来应对世间万事。“顺其自然是底气,更是智慧。”不可否认,先前他确实有顺其自然的底气,人海沉浮,缘聚缘灭,他都能随性而去。

但在碰到这位稻妻城的「长公主」后,他似乎连维持自我的底气也消失了。这很危险,也很愚蠢,但似乎……没有什么破解之法。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他想,正常人看起来荒唐的情爱,就这么倏忽地降临在“正常人”头顶上,然后正常人也不正常了。他好像一不小心跳进了苦海,然后忘乎所以地游了三四个月,后知后觉地发现岸边太远了,船又近在咫尺,却搭不上去。

好别扭的感觉,枫原万叶憋闷在心里多时,好不容易想迈出一步,又被人家搪塞回去,只好作罢。再者,由于先前以及现在经常和kuni拌嘴吵架,导致他多少有些心虚。估计在「长公主」心里,自己只是个麻烦且矫情的下级而已,而且还是天降的关系户。

反观他的心之所系,「长公主」又何尝不是一团乱麻在胸中。

翻箱倒柜把自己那套男装拿出来,他已有将近五六年未曾见过这东西,猛然间摆在他面前,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不由得愣了一会儿,随后沉默地换上衣服,又一点一点抚平上面的褶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倘若他记的没错,自己从未有机会,在人前穿上过这件衣服。

回宫之前,「长公主」一直住在宫外的王室私邸,也算不得自在,只是有时候能偷偷溜出门去,戴着面具装成内卫做些事情。订制衣物,他曾破天荒地好奇过一回,那时他还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用得上。

他也是同店主这样说的,那个在稻妻颇有名声的织造屋主人,在听到他的话之后,浅笑着说了几句话:

“许多时候是的。但到了奴家这个年纪,只有这么两种情况。”

“或许是现在,或许是永远不。”

那时他还不明白这样的话对他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确实用上了,只是心情无比复杂。他看着镜中的自己,削瘦的肩头在布料下勾勒出轮廓,领口的位置是一块坦荡的示意,没有厚重的外衣没有繁琐紧箍的腰带,原来他做男人的时候是这副样子。

他想,这是枫原万叶带给他的机会,在此之前,没人能做到。

说不定他们确实有点合适。他的意思是,这可不由他做主。

老天爷捉弄人的本事极高,关键的是又无从报复,无非也是两种选择:顺从,或永不顺从。他对这个选择感到犹豫,时至今日,都没能直面对方与自己的内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掌轻轻印在胸口。

这个富有祈祷意义的动作没有交付给任何神明,反而是落在了门口的那个凡人身上,悄然无声,却震耳欲聋。

他站起身,路过寝室的外堂,推开那扇木门,扶着门框轻盈地踩上木屐。他拨了一把身后披散的头发,随后抽下系在腕上的发带,利落地绑在脑后。

枫原万叶朝他走来,背着手,脸上是故作镇定的表情。他只是抱着手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他向自己走来,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需要承认的一点是,这位名义上与他婚嫁的“枫原大人”,看着算顺眼的一类人。松散的衣服其实更衬身形,因为只能靠自己撑起来,显得人肩宽腰细的。

看不出来啊,平常穿那些衣服把人都穿得城府颇深了,他倒觉得今日有种耳目一新的舒适感。

“话说不能这么出去吧。”枫原万叶说着,从背后拿出一个狐狸面具。怪不得刚刚背着手走过来,他有些好笑地在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枫原万叶又将另一只手摊在他面前,眨了眨眼睛:“另一个是猫。kuni喜欢哪个。”

哪个都不喜欢。跑自己跟前打小算盘来了,没想到啊枫原万叶,你还是这么个人。他抬手拿过狐狸面具,淡淡地问了一句:“你是故意的吧?”得到的答案是另一张面具之后的狡黠眼神。

他也戴上面具,枫原万叶指了指后院的方向,两指并做小人,做了个走路的动作。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搞什么,偷鸡摸狗的成何体统。“好了好了,我懂了,快些走吧。”他嘴上敷衍了一句,推着那人的后背朝后院走去。

祭典并不限制参与的人数,这就导致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kuni见过这么多人么。”枫原万叶几乎是环着他站在人群里,见他有些局促,低头附在他耳边和他说起话来。不过周围的声音太嘈杂,除了这样,也没别的办法能让他听清。

有点痒。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有些嗔怪地抬眼瞪了他一下,被对方装傻充愣地笑了笑,一笔带过了。

“过来点。”他微微仰着脸,枫原万叶听话地侧耳低头,听见他在自己耳边说:“雷电影登基那天都没现在人多。”

枫原万叶将他圈在怀里,笑得快把脑袋埋到他肩上去了。他颇为得意地反手拍拍那颗毛绒绒的头,绀色的眼眸里映着不断升空的烟火,璀璨而瑰丽。

鉴于参加祭典的人太多,简直人山人海,枫原万叶似乎格外怕他被磕着碰着了,所以自打他们站定在这个观赏烟火的地方开始,就是这么个姿势。

需要提醒一下吗。他侧过脸,眼睛没从烟花上移开,对他说道:“我今日穿的可是男装。”

言下之意,让别人看见他们两个,恐怕是解释不清了。

稻妻对于同性之间的爱恋所展现的态度,大概就是人人知道,人人不说。没人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宣布自己有断袖或者磨镜之好,这不算体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好像没听明白,也没有回什么话,还是继续用胳膊帮他挡着拥挤带来的冲撞,不声不响,带着温度的鼻息时不时轻轻拂过他的颈侧与耳边。

你看,又开始装傻了吧。他有些无语,又忍不住笑了笑。算了,人挤人的时候谁还有空去看身边的人是不是断袖,放他去吧。

他就这么心安理得地往后一靠,半仰着脸看这场久负盛名的祭典烟火表演。

长野原烟花店几乎包揽了稻妻大大小小的节庆烟花表演,除夏日祭外,就是十三夜与除夕,这几场烟花表演格外隆重。说不定那位年轻的店主此刻正亲临现场,在前方指挥调度。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听说她和神里家的妹妹以及鹿野院关系都不错。“上次鹿野院在歌舞伎町那个事。”他拍拍枫原万叶的胳膊:“你听说了吗。”

“他被人追杀那次?”枫原万叶又听得见了,面具被烟火透出来的光亮映照着,兴趣盎然地搭上了他的话:“我倒没在场,是听他自己说的。”

哦对,忘记了这位和鹿野院大人是好友知交。他直奔主题问道:“那他带着长野原烟花店的店主一块,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好玩的问题。枫原万叶低下头,和他对视着,带着笑意反问道:“怎么,kuni也有谈论坊间传闻的喜好么?下次让鹿野院来家里做客好了,他能说个三天三夜。”

“哼。”他移开眼神,不无嫌弃地说:“我知道的可不比你少。”

“这里面还有什么事?”枫原万叶愣了一下,随即追问道:“讲来我听听呗,kuni。”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不知道的可多了。刚才也不知道谁故意装听不见,那现在自己也装不算过分吧?他别过头去,心中得意地阖上眼睛,“你和他不是好友么?问他去。”

“其实鹿野院大人知道自己的八卦很贵。”枫原万叶十分无奈地贴在他耳边:“和他聊这个话题,是要收钱的。”

真的假的?鹿野院有这么杀熟?他有些惊讶地想问回去,但看枫原万叶半笑不笑的那双赤红色眼眸就知道,自己被这人骗了。

幼齿,无礼,爱糊弄人的狐狸。他笑骂道:“我说,你哪儿来的钱呢。”

别人家的情况他不清楚,但枫原家的钱,他和枫原万叶没一个人爱管的。起初他刚到府上的时候,出于“女主内男主外”的传统,这钱该归他管。但他很忙,比家主大人还忙,于是反手推给了明月。

所以现在枫原家的财政大权,其实是在明月手上的。

“她管着挺好的。”枫原万叶曾对此发表过意见:“kuni也不用操心了。”

两人要用钱的时候去找明月拨钱,小姑娘倒也大气,只要不是特别离奇的数目,都会给拨,只是要按例问问缘由,比如这钱是给谁花的。

但她只问家主大人,不问殿下。这让枫原万叶感觉很受伤。

“那这也不是你每次推我出去当借口的理由。”他眯了眯眼睛,说。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确实都是给kuni花的呀。”枫原万叶理直气壮地解释道:“都拿去给kuni买零食了。”

我吃得有那么多吗?他怼了身后的人一胳膊肘,没好气道:“光我在歌舞伎町看见你就不止一次,你看我信吗?”

不说不要紧,一说这个,身后揽着他的人似乎来了气,反问道:“那kuni每次去歌舞伎町,都把钱花到哪里去了?”

“……”他说:“给春纪了,她有情报。”

枫原万叶沉默着没反应过来,应该是没想到他真的敢回答。

他确实通常会给春纪,只不过歌舞伎町大部分有情报的、出名的姑娘他都见过,要么是收过情报,要么是听过人家唱歌。

换言之,真的只是去欣赏宫里没有的民间艺术的,但枫原万叶肯定不信。

“……你说我,我那两次去歌舞伎町是为谁去的,kuni不清楚吗?”枫原万叶沉默了一会儿,好像火气更大了。

为谁?我怎么知道,反正不是我。不过这几句话他有些理亏,没敢说出口,只觉得枫原万叶抱着他的手紧了紧,明显比刚才情绪低迷了些。

聊天聊到对方不乐意听的话题,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烟花表演并不能持续很久,哪怕精心编排过,这种短暂的辉煌也只能持续两三刻钟左右的时间,随后人群散去,头也不回。仿佛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

他见周围严实的人墙已经松散开来,顺水推舟地将枫原万叶胳膊移走,借着终于明显的空隙,离开了那个温暖的怀抱。

对方浑身上下就写了四个大字:很不乐意。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不断有人挤过二人之间越来越大的缝隙,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回头确认那人没有走丢。

却眼见枫原万叶紧走两步,到了他身侧,随后又从善如流地牵起他垂在一旁的手,说:

“人多,别走散了。”

眼下不比刚才,街道上的空当明显大的多了,几乎迎面走过来的人、走在身后的人,都能看见他们在牵手。浴衣的袖袍宽松,半遮半掩地盖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但仍然能看明白。

他有些发愣,看着枫原万叶坦荡荡的模样,竟是已经走在他的前面了。被拉着走就看得更明显是在牵手了……

“……kazuha。”他轻轻晃了晃那只被他握着的手,此刻的手心似乎因为不熟悉的温度,已经冒出些汗来。对方行走的动作明显慢了一拍,随即回过头看他,看样子有些惊讶。

他不知道要怎么喊他,在这里喊「枫原卿」似乎有些不合适,所以只能选择一个不会被诟病和识破的称呼。

只是这个称呼……好像有些肉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辈子不会再喊第二次。他在心里默默发誓,接着上前两步。“我是男子。”他说着,目光与面前之人相触。

枫原万叶看着他的眼睛,温和而坚定的声音传进他耳朵里:“我也是啊。”

语气稀松平常,像没听懂他的话一样。他有些疑惑地和他对视着,想从这人脸上看出来什么不对劲的神情。

他既是在提醒他,又是在提醒自己。大概今夜的氛围让他们耽于一瞬的温柔,但并不能一辈子都如此度过,而那些现实的时刻是如此难熬,让他无端害怕。

他不讨厌他,但他没什么勇气面对他。此时此刻,他前所未有,如此想问这样一个问题:

你所表现出来的温柔与坦荡,到底基于爱着什么样的一个人?

是「长公主」,还是眼前这个带着狐狸面具的男人。

“我记得,kuni不爱吃甜的。”枫原万叶看似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祭典上大多是甜食点心,金平糖,团子,以及零零碎碎的袋子糖。

他从震荡的心神中回过头来,默默地看着他。“要不去抓金鱼呢?”他听见枫原万叶说着,指了指不远处路边的小摊,眼神中透露着期待与鼓励。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如果这一切是源于居高临下的怜悯,那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他怔怔地透过面具,仍旧看着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似乎从今时今日,他才真正了解到对方的心思。

要一个算计惯了的人去理解没有前提的爱,没有后果的爱,实在是颇具挑战。说白了枫原万叶还很年轻,居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坦荡如砥地用行动告诉他,他并不在乎那些东西。

这未免是另一种居高临下。在谨慎闭塞的心脏面前散发爱意,何尝不让他羞愧。

“……我不想要金鱼。”他强迫自己喘了一口气,冷静下来:“我们……去附近走走。”

「长公主」的脑子里大概有许多惊天动地的大事,随随便便拎一件出来,都会使稻妻城地动山摇。可从未有人考虑过,这样一个角色本质上,仍旧是俗世尘埃一芥子,是有其七情六欲,爱恨纠葛的。

他甚至无可避免地、愚蠢地想过,万一自己有一天会爱上某个人,那会是个什么样的人。

无论是谁,都会在心里思考过这个问题,答案因人而异,因时不同。他则自始至终没能想象出自己未来伴侣的模样,哪怕是一个模糊的轮廓。因为他甚至不知道会如何开始自己的爱情与婚姻——是以「长公主」的身份,还是以「他」。

自他出生起,活着的每分每秒对他而言,都是如履薄冰。然而他那个断情绝爱的「母亲」则过得不能再好,不由得让他思索“爱”的必要性。

是奢侈之物,是代价昂贵之物。

以上考量已经能用来回答枫原万叶。他身处漩涡中,无暇再去爱人,更没有那个胆量。爱一个人要承担流泪的风险,前提是他真的爱一个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所以他是局促的。他堪称慌乱地逃跑了,拽着枫原万叶跑到祭典的街道之外,远离人群的地方。随后他松开他的胳膊,摘下脸上的面具,试图摆脱那种窒息的感觉。

“我没事。”他对身后的来扶住他的枫原万叶说道:“只是有点喘不过气。”随后不动声色地躲开了他的搀扶。

枫原万叶还以为自己刚才执着于牵手的行径惹怒他了。但讲道理,「长公主」平日里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并不像是会因为这种事情恼羞成怒的人。事实上,自己的脸从刚才看烟火时,就没冷下来过。至于平日里什么游刃有余,都是装……

他反应过来,目光投向那个削瘦的背影。

实则「长公主」平日里因为那身厚重的衣装,将人衬得还有几分柔和,只是容貌过于昳丽,才会看着不好接近。而内卫那身衣服又显得他戾气颇重,虽然也好看,但不如今日来的自在松弛。

他的kuni就像谁家刚刚及冠的少年郎,随意绑起的长发垂于颈后,单薄的衣衫下隐约可见背脊的轮廓,雨隐连山。

袖袍宽大,落于肘前,一如那日他阴差阳错在寝室里撞见的那一幕。

不可否认,世人耽于皮肉之心他亦有之,可他更想要一个落落大方的回应,要他承认,他也如自己一般动心。

“kuni。”枫原万叶欲言又止地打破了沉默,

他抬起垂在身侧的那只手,似是无力摆了摆,“我没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是个听话的好男人,但不代表他听不懂反话。“口是心非”,算他家kuni一个十分可爱的特点,就是不太好判断时机,但现在,在稻妻夏夜里凉爽的微风里,在远处嘈杂人声的陪衬里,他确信这是个反话时刻。

于是他走过去,惊扰了二人身旁的点点萤光,顺手摘下了自己迟迟未摘的面具。

“看看我好吗。”他的脸庞又一次散发出明显的热度,在他果断地说出这句话之后。那人闻言抿起唇来,犹豫了一瞬,抬头看他。

于是两个脸颊绯红的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里都看到了惊讶与难以言明的欣喜。

“……你脸红什么?”明明方才还在恼怒自己不争气,现在却释然地笑了笑,略带戏谑地问他。

他知道,这种安慰人的方式虽说傻是傻了一点,但确实挺有效果。证据就是枫原万叶在他身上屡试不爽,几乎每次拌嘴了生气了,两人之间都会有这么一出。

有人跟他说过吗,枫原大人脸红心跳的样子真的很像个羞愤的良家男人。他又没调戏过他,脸红成这样,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东西。

不知道自己哪里有那么好笑。好笑吗?枫原万叶不明白,由是语气里带点哀怨:“kuni别笑了……”

随即被扯了扯一边的脸颊。

这是一幅怎样的场景?枫原万叶听说过无数缠绵悱恻的诗句,可是他心爱的人,眼下泛着温柔的红晕,一双眼睛在夜空下闪烁着,繁星点点,卿月当空,恰如其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会在某些时刻坚定自己的心声。忽然间他想起那天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声音,觉得那说的很对。

他最合适的命定之人就在眼前。

对方或许有一样的心意,他想,在万籁俱寂的夜里,在落英纷飞的白日,在风起萧萧的逢魔之时。

他张开唇,想要问出自己的话来,kuni却收了手,转身朝某个方向走去。

任晚风吹开脸侧的碎发,吹不走唇边那一抹淡淡的笑意。他愈发觉得,今夜出门是个正确的选择,哪怕放在他目前为止的际遇中,都可圈可点。

至少他验证了一件事,谈情说爱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无趣和讨厌。

如果对象是枫原万叶的话。

看来或许还不是时候。枫原万叶愣了一下,有些懊恼地跟了上去。

这种并不势均力敌的拉扯还要持续多久?

金平岛回稻妻城有一段距离,要路过稻妻传说中的白狐之野,那里有些村落,再往前走,就是稻妻城的城门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传说能在这片地域见到白狐,是所谓的吉兆,见者心想事成,此事有多个版本,传来传去“心想事成”的内容无非就是些金银财宝,荣华富贵。

作为一个本地人,他反正是不信的,因为稻妻根本就没有白狐。

或许几百年前,这个传说诞生的时候是有的,但现在也不会有了。荒海,镇守之森,白狐之野以及稻妻城,经历几百年断断续续战火的洗礼,早就已经不复当初的模样。

他正悠哉悠哉地想着些不着边的事,身旁的枫原万叶忽然问他:“kuni知道有个习俗,叫偷青么?”

什么?他不由得狐疑地看了对方一眼,偷什么?

枫原万叶轻咳一声,指了指旁边露野的菜园,解释起来:“赏月节期间,栅栏一步之内的作物,路人可以摘。有祝贺主人家年成丰收的意思。”

所以不是他刚听的那个。他摊开手,漫不经心地问道:“怎么,你要祝福哪一家的菜园?”

稻妻城特有的阴阳怪气,又出现了。枫原万叶头疼又幸福地想。

“kuni有想法吗?”他也不期盼对方能一下子接受这个习俗。实际上,当浪人武士期间,有时突然想起这回事,反而成了漂泊岁月里的小小慰藉。

年幼时他在踏鞴砂,父亲带他过赏月节,其中一项就是让他从菜园中选菜,他甚至够不着长在高处的瓜果,需要被父亲扛在肩头,才能摘到。关于偷青的习俗,也是他教给他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是他再长大些,也就看懂了父亲并不如他幼时记忆中的那么神采奕奕,甚至是疲弱的。一个中年男人经历了丧妻之痛后,又对家族兴衰无力回天,天大的哀愁压在他心上,催着他老去、死去。

愁多催人老。

枫原万叶接触到的第一首诗歌,是从家中祖宅的书房桌案上瞥到的。他识字早,父亲为将锻刀法传给他在前,所以他的开蒙读物是锻刀基础。这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幼小的孩子,脑袋里装不下那么多东西,也吃不下那么多苦。

但他的童年就是如此,除了锻刀,就是研习锻刀技法的记载典籍,以及练习家族特有的试刀法。

他锻出人生中第一把像样的刀,是后话了。父亲并未来得及看到,在他十一二岁时就积郁成疾,撒手人寰。

同年丹羽久秀死于御影炉心的影响。

枫原家空空荡荡,再也不复当年父亲口中昌盛繁荣的模样。其实他并未见过那幅场景,说到底,也只是最后的日子里,父亲喃喃自语了无数遍的话。

时代好像从他降生开始,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那些可爱、快乐的人随日子离去而离去,永不回转。

枫原万叶从久远的回忆里抽离出来,发觉面前的人影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抬眼四处找了找,那人手上抛着什么东西,身形自一片阴暗的路灯下晃了晃,随后出现在他眼前。

“奇怪。”他走近来,冲枫原万叶挑了挑眉,说:“他们家的唐辛子是甜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这事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枫原万叶诧异地看着他递过来的东西,辣椒,也叫作唐辛子,稻妻城地区的方言里尤其喜欢这样喊。倒是有些可爱。

对方将那东西举到他面前,看似漫不经心地建议道:“尝尝。”

他并不怎么能吃辣。不过被刚才的一番话引得好奇,现在想试试“甜的辣椒”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好像尾部缺了,是kuni咬的?枫原万叶接过那东西,老实地咬了一口。

在舌尖被辣味猝不及防地铺满之后,可怜的家主大人明白了一切,随后忍不住眨巴了两下眼睛,热泪盈眶。

“辣哭了?”他有些惊讶,出于本能反应凑过来想看看是怎么回事,与此同时,枫原万叶的眼眶内适时地滚出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淌下。

看着更可怜了。他开始自我怀疑,有那么辣吗?自己尝了一口才递过去的呀。原本是想逗人家玩一下,这可好了,给人辣哭了。

精明如「长公主」也有玩笑开过头的时候。枫原万叶在心里偷偷好笑着,面上还是那副被辣呆了的样子。

他找到枫原万叶握着辣椒的手,不信邪的拿起来,又咬了一小口。

哦,好像是有点辣。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吐了下舌头,随即有点心虚地抬眼看着对方。确实没有料到,这唐辛子是越靠近柄的地方越辣,有没有可能是辣籽的错……

枫原万叶的脸都憋红了,一边被眼泪糊得睁不开眼睛,一边摸索着,似乎是顺着脖子想抚上他的脸。他虽然莫名其妙,但鉴于对方现在基本看不见,还是握住手掌,贴在了自己脸侧。

“要不我去找水……”他话刚说到半截,忽然眼前本就不怎么清晰的场景暗了下去,阴影笼罩在他眼前,脸颊上却传来柔软的触感,以及对方皮肤上的温度,灼热而直接地传递给他。

他有点想大叫一声“登徒子”,想了想,还是没有,因为丢人。

对方早就结束了这个短暂的吻,眼泪汪汪,咧着嘴笑。他顶着一张瞬间红透的脸,抬手去扯枫原万叶的耳朵。

依旧是那副泪眼朦胧的模样,被他一拽,只好偏着脑袋,轻声求饶起来。

“痛。”枫原万叶轻声哼哼道。

是不是他今天脾气太好了,才给了对方一种可以蹬鼻子上脸的错觉。“好生轻薄……”他刚想发火,脸颊却传来一阵离奇的灼烧感,并且从那片皮肤之上蔓延开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他愤然起来,趁自己还没被辣到只能用单眼瞪人,怒气冲冲地说道:“你简直是缺德。”

稻妻应该把吃完辣椒亲人列入刑法,这么干的人都应该拖去坐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等等,他先前是不是和谁说过类似的话来着。

枫原万叶敷衍地笑了笑,就当是应付他的话,方才还看着可怜的脸现在只剩可恶与狡黠。他愤愤然地开始用手给他擦淌下来的眼泪,因为他刚才摸过辣椒。对方挣扎之余无果,过了一会儿,只能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哭。

比刚才辣得更厉害了。

“起来。”他没好气地说道:“衣服都让你哭湿了。”

“眼睛疼,kuni。”枫原万叶抱着他不愿意松手。今天之前他可从来没发现,枫原大人还有这样幼齿的一面。这和小孩子耍赖有什么区别?明月都不这样了。

他继续没好气地说道:“你等着吧,我回去就告诉明月,她家主大人今天跟人耍无赖,还是个登徒子。”

枫原万叶闻言终于将头抬了起来,虽然眼泪是止不住,但语气平静地抗议道:“登徒子是怎么回事?”

你就是,你不是吗?他气乎乎地别过脸,枫原万叶则继续说:“我们在神明面前有过誓言。我是明媒正娶的。”

“那不算。”他恼道,“那是……”

话到嘴边,忽然没有了下文。他仓促地意识到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或许会伤害眼前这个人,但这并非他的本意。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枫原万叶知道他要说什么。而且说实话,前半句就已经够伤人了。

他以为他也抱着同样的一颗爱人之心。

“那是假的,是吗?”枫原万叶将脸缓缓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的,听不真切。“那是不算数的。”

他并不是故意为之,人在争吵时或许口不择言,他现在有些后悔。

须知夏夜中不只有缱绻的眼神与暧昧的拥抱,爱情固然美好,但若是不合时宜、对象错误,是无法得到正确的回应的。

大概他们只是一念之差。今晚的所有事情,都是所谓“一念之差”带来的后果。

从一开始他们之间就并不平等,不是所谓的世俗地位,而是面对感情的态度。在这一点上先入苦海的是枫原万叶,他是搭船路过的那一个。

你为什么在这里,你不该在这里。他半跪在船尾,问水里的枫原万叶。

枫原万叶只是仰头看着他,眼睛里的答案被额前溅上的水滴打散,可灼热的目光穿过两人之间的雾气,像是要把他烧穿。

他们在全稻妻最为高崇的鸣神大社,面对诸天神明,面对全稻妻人,撒了一个弥天大谎。要如何算数,枫原万叶,他真的将自己当作木石前盟的爱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他要如何以对?他能如何以对?

在一切尚未尘埃落定之前,他愿意保留想法。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没有爱,就没有恨,没有生死别离。

爱人如施舍,爱人如赐福。可他是尊自身难保的泥菩萨,没有拖人下水的勇气,更不想重蹈覆辙,让自己再因谁而背负永世的愧疚感。所以他迟迟没有选择,但从来不曾拒绝。

他不知道枫原万叶还需要多久才能放弃,或者,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回答。

原谅我。他轻轻地抬起手,抚着对方沉默的脊背。“回家吧。”他说。

广阔的黑夜中,似乎有眼泪流淌的声音,像银河中的恒星划过他的生命,留下锐利不可磨灭的痕迹。

明月端着一盆温水进了茶室,抬眼审视了一下情况,随后将那水轻轻放在了桌案旁。

“没事,我来吧。”殿下淡淡说着,稍微挽起右手的袖子,露出纤白的手腕,拿起了盆中的巾帕,随后拧干。

不得不说看得她是一头雾水。

大概一个时辰前,家主大人神秘兮兮地叮嘱她说,自己要和殿下去逛祭典,不用找他们两个了。然而一个枫原家主,一个稻妻长公主,要如何去逛人山人海的祭典,而不被人认出来?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尤其是您,家主大人。”她担忧道:“怕是很容易被认出来。”

而且她听说鹿野院平藏特别喜欢赶人多的时候凑热闹,上次夏日祭搅了宵宫的场子,被人家拎着说到今年夏日祭。这要是碰上了,那怎么可能认不出来,那殿下怎么办。

更何况殿下金枝玉叶的,怎么受得了那种拥挤嘈杂的环境,“家主大人您不要开玩笑了,伤着殿下了怎么办?”她劝道:“您想带殿下出去走走是好事,但是……”

枫原万叶说没事,他有分寸,肯定把殿下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是,殿下是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明月背后冒着冷汗,看向挨着坐在殿下身边的枫原万叶。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殿下管她要盆温水,说家主大人出事了。她还以为是什么事,往后一瞥——那两只眼睛红红肿肿的,活像只刚大哭一场的兔子……抱歉,冒犯家主大人,但是真的很像。

家主大人您是遭遇了什么伤心事吗?她不解地看向枫原万叶。不过对方似乎并没有余裕接收询问,殿下正拿着温热的巾帕敷在他双眼之上,而他轻轻握着殿下空闲的那只手。

她头一次见殿下照顾人。且不说枫原万叶是如何敢让殿下干这档子粗活的,她也不好跟殿下说她来就行了,拂了一番好意;而且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两人现在还在分房睡。

这不是感情很好吗?家主大人哭什么?分房睡什么?

明月简直纳了闷了。还是说自家主君和夫人出门逛一个时辰,不光情感上的罅隙填补完全,而且锦上添花地更好了,甚至相处模式都更像恩爱多年的夫妻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什么情况?十三夜里神仙显灵了?

“明月。”殿下开口了,语气如常,和她说道:“麻烦你去拿点药过来。”

这是支开她呢,估计是有话要跟家主大人说。她按下心绪,应声道:“是。”随后起身离开了。

家主大人估计是惹恼殿下了,方才那是撒娇,她都懂。也不知在哪儿把眼睛折腾成那样,殿下嘴上不说,是看自己在场,给他留面子。自己这一走,指不定要怎么说他。

说得好,殿下就该说说他。明月心情颇好,说完了指不定消气,家主大人就能搬回去住了。

茶室内,二人间的气氛却不如她设想的那般和谐。

“枫原卿。”他的目光瞥过两人交握的双手:“你……”

“殿下。”枫原万叶轻声应着,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他有些无奈,但鉴于这人眼下的情况是自己导致的,也就没再说这事,转而说了另一句话。

“或许我并非你所想之人。”他的声音中透出一丝犹豫,轻飘飘地落在枫原万叶心上。“你该好好想想。”

巾帕的温热覆在脸上,眼睛的疼痛有所缓解。若不是kuni把眼泪汪汪的他带回来,估计两个人还要在外面消磨更久的时间。过城门的时候守卫还拦了他们一下,凭借枫原府上的手令,他们成功获得了一些歉意,可kuni还是有点生气。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说到底,男人牵着男人,这事并不常见。更何况另一个还在哭,就更不常见了。

其实眼睛不怎么疼了,只是他有些难过。

“殿下,”他抿了抿唇,低声反问道:“如果我不是枫原万叶,你还会如今日这般犹豫不决吗?”

听得出来他很不甘心。他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为什么要追问到底呢?

再换一个人,故事的情节又会有何新鲜。他本就没得选,在他眼中与枫原万叶的联姻就是形势所迫,与他产生别样的情愫就是意料之外。他从不曾将自己当作真正的「长公主」,又何谈这些事。

这些以「长公主」身份为前提而发生的事。

你只是对一个貌美而凄惨的女人产生了爱慕之情,但那不是我,永不会是我。他想,随后将双手都撤了回来,巾帕转手扔进温水中。

“或许不会。”世间的情爱不缺他们这一份,但对他而言,这是个要命的决定。

那双眼睛周围泛着红肿,沉默地看着他起身,一声不吭地离开。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的脚步慌乱,穿上这身衣装,他又变回不可妥协的一个人,不再柔软。

“你怎么一副憔悴至此的模样?”鹿野院平藏抱着手打量起他来,一脸疑惑:“你不是回家过节去了么,枫原大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赏月节前后休沐,毕竟是隆重的节日,不休沐多少有点说不过去。在这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就连九条裟罗那样的大忙人,也是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吃饭的。

他怎么知道?因为他这位上司向来讨厌这种不可推托的宴席,尤其是家族宴席,吃完之后三四天的脸色都不好看。他曾经在赏月节后一天偶遇过她,因此建议过九条裟罗去查查席上的菜里有没有毒,怎么吃完脸都绿了。

“把鹿野院大人吃饭的难受劲翻十倍。”她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十分冷淡地说道:“就是我所面临的情况。”

那怎么会一样呢,你又不会被催着结婚生子。鹿野院平藏闭上双眼一副不忍卒听的样子:“我想起难过的事情,大人别再说了,谢谢。”

反观枫原万叶,你有什么好憔悴的?婚也结了,还差个娃就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莫非是……鹿野院平藏欲言又止。

对方着实有点看不下去了,拢着袖子,无语道:“鹿野院同心要是实在想知道,可以去问殿下。”

他知道自己不敢去。鹿野院平藏撇撇嘴,“枫原大人,我要是敢去我还问你?”末了又话锋一转,和善地笑了笑,安慰道:“没事,要不我请你喝酒呢?”

“我不会。”枫原万叶平静地回绝。

他是真的不会,先前在踏鞴砂祖宅时偷喝过父亲的酒,一口下去睡了两天一夜,给老父亲吓坏了,醒了之后严厉教训了他一顿。后来做浪人时,遇到的人大部分都十分能喝,又看他年纪小,基本没让他沾过什么酒。

不用想也知道,鹿野院平藏哪里是请他去喝酒,明明是想从他嘴里听听已婚人士的笑话。他才不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那请喝茶呢?”鹿野院平藏继续问道,“你总不会晕茶吧,万叶。”

虽然听得出来他疑似有话里话外,嘲笑自己的意思,但也因为没心情,懒得在意。枫原万叶顿了一下,推脱道:“不必了,我还是……”

不过,说实话,他也不知道回家后该如何以对。

这种稍稍的迟疑自然会被鹿野院捕捉到,他和无数的人打过交道,不会看不出来一些东西。比如枫原万叶自始至终提及「长公主」都未曾消退的心虚,让他有些怀疑这二人的关系。

应知爱人与被爱,当然是被爱更使人坦荡自信啦。

“喝茶而已。”他拍拍枫原万叶的肩,爽朗道:“就这么说定了。”

枫原万叶依稀记得自己刚才好像是在回绝。算了,他说定他的,自己回家回自己的。

赏月节还没过去,他今早照例来参加朝会时,还能看见街道旁还未开张的小摊,挂着各色面具,其中就有那晚他和kuni戴着的样式。

无非是最普通的面具样式。他那日自天守阁回家去,路上灵机一动,所以买了两个。他并不觉得对方会应允他的邀约,直到他说出“等着”二字。

有时他也搞不清楚,kuni到底是喜欢他呢,还是一点也不喜欢他,只是看他可怜,所以不忍心拒绝他。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可是那个吻该怎么解释?即使他胆大妄为,失了分寸,但kuni的反应也只是红着脸,揪了揪他的耳朵。他要是真讨厌自己,就该给自己一巴掌了。

嗯,一巴掌可能还不够。枫原万叶心想,天守阁的时候,估计他是真的想杀了自己。

杀意哪怕一闪而过,托身白刃这些年,他再看不出来就有点蠢了。所以彼时他之所以愤怒,是因为他隐约察觉了自己在对方内心的地位,或许不如某些计划来得更重要。

当然,一语成谶。

他是不怎么在乎那些东西,可「长公主」这个身份折磨了对方那么多年,一时之间让人放下仇恨,分神去爱他,又大概是在强人所难。他曾经问过自己类似的问题,是否要表明心迹,为大家兵荒马乱的生活再添一乱。

枫原万叶的人生逻辑并不如他表面上看起来那般温文尔雅,说白了,俗世之人只活短短百年,诸位只能尽力不留遗憾。他不说,难道等着别人抢在他前面说吗,那是他喜欢的人。

至于什么稻妻,天守阁,君权或是战争,并不会因为他喜欢kuni而变得更糟或是更好。

鹿野院平藏拉着他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赏月节他确实没去抓人,但是被自家长辈里里外外十几号人扣在家里吃饭,顺便相亲。

人生是一个巨大的相亲。他十分头疼地躲去了表姐鹿野奈奈家里,难得吃了一顿安生饭,差点给他感动哭了。

然后表姐就问他之前在歌舞伎町拉着人家长野原烟花店的店主到处乱窜是什么意思。“原来你喜欢姐姐类型的吗?”鹿野奈奈问道。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我喜欢绿色植物。”鹿野院平藏捧着茶盏,平和地笑着:“绿色植物是伟大的,只需要一石重的绿色植物,再加上肥沃的土壤,六个月的培育时间,就能把我化得只剩骨头。”

表姐说他是不是在天领奉行上班久了,脑子出了什么问题。

鹿野院同心憋屈了好几天,可不得大讲特讲。只是他发现枫原万叶这人越听,脸色越差,不由得疑心自己是不是说了什么人家不爱听的话。

但枫原万叶,众所周知,对大多数事情的态度温和而疏离。

所以他基本可以确定这位没在听。

放个假给你放得魂飞天外了,不是吧兄弟,就那么恋家啊。鹿野院平藏撑着桌子,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善解人意道:“你要是想回家可以翘班,我不告状的。”

怎么翘,从天守阁人间蒸发回去和kuni接着就“你到底喜不喜欢我”的问题再吵二十两的?那他别说回家了,能不能进门都是个问题。对老婆不好的男人出去,这个家里没有你的位置了。

连鹿野院平藏都知道,枫原府写作「枫原府」,读作「敕造长公主府」。

枫原万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被他不满地瞪了回来:“你是不想说谁跟我一样?我再说一遍我不是翘班,是出外差——”

“不是。”枫原万叶抱着手,若有所思道:“平藏,你们管话本里先结婚后谈情的情况叫做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先婚后爱。”鹿野院平藏答。虽然不明白他突然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这种问法几乎就是在说“我跟长公主这种情况属于什么”。兄弟你很有炫耀的嫌疑,但是我习惯了,我不说。

枫原万叶敷衍地“哦”了一声,随后将话题硬生生寸止在了这个地方,并且没有要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好事群众鹿野院怎么可能放过这种话头。不过想来殿下心情不好,之所以会吵架,怕是因为春纪那边的事。他话里话外,其实也想知道殿下对此事的态度——

毕竟他着实没料到,殿下居然真的会放春纪离开。

“我说,小吵怡情大吵伤身。”他一脸心知肚明:“明月都跟我说了,人家脾气挺好的,怎么到了你这就好像娇蛮不讲理了?”

说白了还不是你惯的。要知道女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和在别人面前,可是两副样子呀。

鹿野院大人除了在查案方面是数一数二的,关于人的情感研究也做了不少,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嘛。他认识的人可不少,其中也不乏女子,他肯定比枫原万叶懂。

但其中大部分套在「长公主」身上,是没什么用处的。枫原万叶在心里默默评价道。没办法,「长公主」又不是「长公主」,但他又说不得,说出来可能鹿野院小命不保。

这副和稀泥的样子确实让人头疼,怪不得九条裟罗开会非必要不喊鹿野院平藏。“你找我来没有正事吗?”枫原万叶指了指身前桌案上堆叠的公文,“这里可是天守阁。”

“嗯?”鹿野院平藏盘腿坐在一旁临时搬出来的客席上,闻言抱着胳膊故作疑惑道:“在天守阁不说正事会被判刑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无语地抿抿嘴,他呵呵一笑,挥手道:“开玩笑的。枫原大人稍安勿躁,其实这趟并非我要来,而是上头有人说话了。”

除了九条裟罗,天领奉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人,能指使得动鹿野院来天守阁。枫原万叶跟她见过几次,这位年纪轻轻的将军才是稻妻真正称得上位极人臣的人物,无论是背景还是势力,雄厚程度是女君一夕之间想削也削不了多少的。

为什么要说这个?区别于柿泽朝野,九条家不仅只有九条裟罗在参政,其出身或相关的人遍布稻妻朝政的各个环节,上至总大臣,下至侧用人。这其实比柿泽朝野要更易招致女君的忌惮。

但这次女君的计划实施对象选择了柿泽,而不是九条。内在原因,恐怕就是时间和局势不允许。

整件事走下来,最大的结果就是统领兵权被王权吃掉了一部分。不过不算明目张胆,借由平分的借口,使千秋手中的兵权再添几分,实际上平没平分大家都心里清楚。枫原万叶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也是知道其中有异的。

其实想推理某件事的目的,不妨从结果来看。个中不理解的地方,找个合适的理由给它,也就豁然开朗了。

鹿野院月余前在脑中剧场敲下的法槌,而今终于有人点破了其深意。只不过这个人不是女君,不是枫原万叶,而是九条裟罗。

“枫原大人或许已经知道了柿泽那部分兵权的处理方式。”草绿色的眸子里闪烁着堪称得意的光,似乎是在为事情按照自己所推理的路线行进,而十分开心。“九条大人的意思,她会将自己那份归到你和千秋头上。”

让鹿野院平藏开心其实很简单,给个案子让他推。眼下九条裟罗此举不可谓是一种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枫原万叶心中好笑,面上不动声色地点点头,“不过要论领兵打仗,还须仰仗九条大人。”

这句话没有指明对象,不过鹿野院平藏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女君的一系列动作都在表明一件事:稻妻的战事即将再起。而就朝中眼下的环境来看,九条裟罗几乎是必定会被派遣领兵的那位。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权也削了,让梨也让了,她和女君还是相亲相爱的君臣。

对九条裟罗而言,忠诚没有一点坏处,女君的目的和她是一样的,清洗顽固派之余,九条家的实权也会就此名正言顺地回到家主手上,简直不能再好。

前提是她要懂审时度势。

除去九条裟罗之外,稻妻的各地大名不乏悍将,而统领之中又新添了一位女君“本家”,她让出去那点兵权,既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又成功把九条家从漩涡中心暂时挪了出来。反正女君要打仗,第一个喊的人还是她。

那确实是得“仰仗”,鹿野院平藏心说这次春纪的事,如果不是搜查令来的恰如其分,也没有办法顺利进行下去。

枫原万叶继续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九条大人今日称病未来上朝,不知道鹿野院大人是从哪儿来的呀?”

“……大人这话是想问什么。”鹿野院平藏故作惊讶道:“我总不可能是从人家家里蹿到天守阁来的。”

你不是么?“说来也奇怪,九条大人看样子对鹿野院同心颇为关照,柿泽府的搜查令也出的十分及时。”他温和而官方地笑了笑,“谁不喜欢勤勉工作的得力下属呢。”

「及时」,指在今次郎死后。

我的大御所鸣神呐,你放个假不仅给人放得有点阴晴不定,这说话的意思也越来越像稻妻城本地人了。不是跟你家殿下学的吧?鹿野院平藏干笑一声,摊开手敷衍道:“我们算得上亲戚来着,你不知道吧,哈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枫原万叶不是没有怀疑过,鹿野院平藏是故意对今次郎的死袖手旁观。但那并不是他会干的事,再加上这人查着查着仿佛人间蒸发了,他不得有了另一个推论。

想来这事不光有殿下与千秋的手笔,九条裟罗,甚至鹿野院平藏,对柿泽一案都是知晓内情的。

但他今日不想说这个。这是过去的事了,女君已经从影向山回宫,祗园祭也随之结束,兴战的时机悄然到来。

“说起来,上次见到鹿野院大人是在……五日前。”他说着,翻了翻眼前的公文,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鹿野院平藏愣了一下,心里开始犯嘀咕了。

五日前,有什么大事?

“九条大人没告诉你么?”枫原万叶递出来一本折子,菖蒲颜色的封皮暴露在眼前,他不由得当即脸色变了些,疑惑地问道:“海祈岛的折子怎么在你这?”

枫原万叶淡然反问:“怎么不能在我这?”随后,他终于挑明了一直以来的隐在背后的话题,也是真正想说的:“前线早就出了变故,女君昨晚收的搪报,最迟今日九条大人就要启程去往八酝岛。现在恐怕已经不在京中了,我说的可有道理,鹿野院同心?”

所以鹿野院平藏是和九条裟罗串通了一下的,今日来找他,无非是想说明一件事:枫原万叶日后也必定要到八酝岛去。

“你也别太担心……”鹿野院平藏欲言又止,他本不想一来就唉声叹气搞得这?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天光将明未明的时候,实则是稻妻城中最美好的时刻。

人们总是沉溺于夜色。夜晚对于大多数人的意义即是属于自我的时刻,白日里的伪装、身份尽数褪去,入睡的这一刻估计众生平等。毕竟良田千顷,夜眠仅需六尺,是人都要睡觉歇息。

跟随“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古谚,稻妻城如此百年,人间往复。各扇纸糊的窗在夜晚,总是映照各异的心思。且不论平常的,单要挑那不好说的讲讲,诸如闺阁绣房之类。

莫要忘了,城内有个地方,叫「歌舞伎町」。

其实人人都是心知肚明,在这里听到些什么伤风败俗的动静,算是再正常不过。也有半夜睡不着的,跑去探究不一般的夜生活是怎么过的,不排除有教学相长的可能。

稻妻城人对风月,是一种暧昧隐晦、却又坦然自若的态度。很矛盾,但真要说缘由,大概——这本质上是别人的热闹。

陷入爱情的人是值得围观的,像围观街头杂耍一样受人瞩目,大家要看,看你何时情不自禁,看你何时修成正果,看你何时始乱终弃。

作为京都,稻妻城内闲人不会少,人也不都是天天世家大族上下君臣的,不晓得给自己找乐子,早就憋屈死了。

前些日子的柿泽一案,就算得上一个巨大的乐子。这么说或许不严肃,但无人在意,大家只在乎故事够不够好。路过的听一耳:哦,朝堂政治,没意思。再听一耳:嗯?父子反目、夺爱仇杀?

有意思,你要说这个可就不困了。

据说这种东西在枫丹可以拍作一种叫「映影」的东西,买票就能看。稻妻境内没有,要是有,书局不知要不要裁员一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稻妻书局,敢写得很。众人皆传其背后乃是一神秘坐庄人,想来能在稻妻落笔调侃各位王公大臣,背景一定是够硬,再想来也必不会平白教人抢了自己钱赚。

扯远了。说了许多,其实无非描了一幅市井风流绘卷。夜晚嘛,对于某些人而言,不是苦夜,就是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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