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丝是月国特有的植物,顾名思义,这种植物如藤如蔓,需攀附缠绕物体而生,经脉纤细,叶片圆润饱满,无花无果,由于会散发出类似于薄荷的清香,让人神清气爽,深受人们喜爱。又因其筋脉墨绿中有一丝血红,故又称血藤。不过我不想让这种香气影响我嗅觉的灵敏度,所以在住进清风院时就命人清除了这种植物。
也俊没有注意到我打量的眼光,只是熟练的为我收拾房间。看他没有异样,我也不会再问什么。既然选择了付出我的信任,我就会无条件的相信他。当他认为有必要的时候,自然会主动告诉我。为彼此留下点空间,信任才会有价值。
忽然间一双手臂紧紧地从后方圈上我的腰,将我置身于一个有点单薄却很坚实的怀抱。我没有挣扎,虽然只要我稍稍用力就可以摆脱。透过单薄的衣襟我能清楚地感觉到也俊颤抖的身体,看见他手上死死抓住的我的黑色丝袍,和因用力而泛白的指节,我心疼了。他还是发现了吗?无奈地叹口气,本不想让他担心才藏起来的,现在反而让他有所误会。其实过去的十五年里,我受过的伤就和吃过的饭一样多,只是随着实力的增强而越来越少罢了,但也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伤就丢了性命。
看也俊担心不安却又什么也不问的样子,我居然有些坏心的感到一阵莫名的喜悦,其实我的付出并不是没有回报吧。
轻轻的挣脱他,转过身将他搂紧,不管那黑色丝袍掉落在地,直到他不再颤抖,我知道他已经确信我是平安的。有时候,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问,就是最大的信任和安慰了,正如此刻的我们,一切尽在不言中!外一
临安城的春光总是明媚得让人心颤,拿本书坐在露秋阁的台阶是我童年最大的爱好。
正当太阳将我全身上下照得暖洋洋的,书中隽永的诗句让我满口余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打破了我的安静。
“书呆子,别看了。我给你带了很多好东西回来。”
无奈的放下心爱的书卷,抬头便看见那阳光下俊朗的少年——我的堂弟,冷决。
父亲和叔父是家族这一代的掌权人,一个在朝为官,一个四海云游。因此我和决从小也是聚少散多。我好静,冷府的深深庭院是我最好的归宿;决好动,远方的灵山秀水才是他魂牵梦萦的牵挂。
叔父从远方带回的礼品像潮水一样涌进大厅,原本宽敞的大厅瞬时变得拥挤无比。
父亲正在同叔父寒暄,聊京城的趣闻,聊旅途的逸事,说道高兴处,两人还不约而同的发出阵阵笑声。比起父亲那令儿望而生敬德儒者风度,叔父的气质更像一个的江湖浪子,豪放不羁,令人很难不生出好感。
婶娘同母亲则尽职的在门口看着下人们搬东西,口里拉着家常,眼风却时时扫向父亲那边。母亲的目光很柔和,而婶娘的目光很温柔。很多年后想起来,我才发现,母亲对父亲的情感是敬重,而婶娘对叔父的情感那才叫爱。
“嘿嘿,最后那件宝贝一定能吓你一跳!”决在我耳边嘀咕着,很是得意。
“什么好东西?”我颇不以为然,“你已经看过了?”
“我也没见过,但一定是好东西,我爹得了它时乐得一夜没睡觉。”他的眼中射出崇拜的目光。我不再出言反驳了,对父亲的盲目崇拜是我和决的通病。
婶娘附在母亲耳边神神秘秘的说了些什么,母亲极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当即下令在大厅中央腾出一块空地。婶娘很兴奋,神采飞扬,顾盼生辉。
父亲狐疑地盯着春风满面的叔父,后者将食指放在口中,发出龙吟般的啸声。
四个赤膊的状汉抬着一个金盘,神色肃穆的走了进来。金盘上的物件差不多有一人高,青色的帷幕挡住了众人的视线。金盘在大厅正中心落定,大家都好奇的围了上去。
一向放荡不羁的叔父肃容上前,先郑重地行了个大礼,才小心翼翼的揭掉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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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刻还喧闹不已的大厅一瞬间安静下来,一尊完美的令人窒息的雕塑出现在众人眼前。
那是一个二十岁上下的女子,她临风而立,衣阙翻飞,全身的曲线仿佛是由大自然的鬼斧神工琢磨而成。几许发丝滑过她绝美的面庞,唇边漾开盈盈笑意,烘托出安详静谧的意境。雕像通体晶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露出绚烂多姿的色彩,那份震撼不下于全世界最美好的花朵在同一瞬间绽放。
我被她吸引住了,为她那双明亮的眸子所倾倒。晶莹剔透的眼睛闪烁着永恒般神秘的光芒,一丝忧郁,一丝欣喜,最后是勘破后对苍生的怜悯。
母亲拉着还神情恍惚的我随众人跪下,低声训斥我对月神的不敬。
头一次,我对母亲的教训置若罔闻,满心里想的都是那双迷人的眼睛。
月神像就这样被请入了我家的大门,经过反复商议,大人们终于决定将她安置在露秋阁。那里变成了家里最安静的禁地,平时除了母亲等贵妇进去祈祷许愿外,再不许别人随意出入。
我和决却不以为然,平时功课一完就偷偷的躲过门口的侍卫,进去一睹仙颜。妹妹洛儿长大一点后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并扬言一定要成为她那样的女人。结果被向来疼爱她的决和我联手奚落一番,大哭一场。
在我和决的眼中,她便是我们儿时心目中对女子最完美的憧憬,任何人以她自比都是我们无法容忍的亵渎。
*十年的光阴只是弹指一挥间。在这期间,决失去了双亲,也失去了往日的朝气,变得清冷无比。父亲的宦海生涯也经历了落而复起的涅磐过程,在他失意的那段时期我们还曾举家南归,回到了冷家的故乡——草长莺飞,杂花生树的南江城。失去官衔,远离官场,这些都并没有让父亲轻松多少,他的办公桌上总有看不完的文件,书房里总是有会不完的客人。有一次我实在忍不住,便问父亲每天究竟在忙些什么。父亲笑了笑,说“别好奇,以后这些活儿都是你的了,你会做的烦死!”
回到京城不久我和决就一起参加了科举,囊括了状元榜眼,一时风光无限。年青的月帝却只将我二人下放到翰林院作大学士,这样中看不中用的闲职并没有令我失望。因为皇帝在宴请举人当日,曾赠给我和决各一幅字。回府展开一看,上联:玉在椟中求善价;下联:钗在奁内待时飞。父亲付以意味深长的一笑,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春去秋来,又是三年。进京赶考的仕子再次涌满了星月楼,父亲是客卿,应邀去讲座。闲来无事的我们也跟去捧场。
特地挑了一个不惹人注意的位子,温了一壶酒。楼中的仕子们满腔报国热情,相较而言,我和决显得愈发不合群,与周围的人像是个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墙。再看窗外,洛水悠悠,我的心里纵有万千愁绪也难以发泄,这郁闷着。一个清越的声音喃喃自语道:“自是人生常恨水长东。”闻此佳句,我只觉郁积的闲愁都找到了出口,排泄一空后心里一阵畅快。
不知是何等俊才做出如此佳句,怔仲间,我和决同时将视线聚焦在一个更不起眼的角落。
青衣缥缈 ,佳人如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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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过后,我又习惯性的踱步向露秋阁走去。少年时的回忆分裂成零星的碎片,散落在阁楼的厅堂中,花园里。就在启程回老家的前一夜,那尊美丽的月神像离奇消失了,现场没留下一点蛛丝马迹,干净得就像她从不曾在这里出现过一般。我以为她将只会永远的存在于内心深处的回忆里,就像是一场迷梦。
想着想着,不小心被绊了一下,原来已经到了露秋阁的大门口。
迎面走来神采飞扬的洛儿和满面笑容的管家走了出来,看见我不禁双双一愣,洛儿更是快人快语道:“哥,你来看哪个姐姐啊?”
我登时僵住,口中斥道:“胡说什么!一点女儿态也没有。”
老管家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拉着愤愤不平的洛儿走了。
穿过细细的栏杆,掀起青青的竹帘,大厅里没有任何人,安静得令人心悸。
自从她们搬进来以后,露秋阁就绽放出别样的生机。但随着她们中举,受封,到现在被皇上揭穿身份,封为郡主留宿后宫。这个露秋阁难道又要恢复往日的沉寂了吗?
明天一早,宫里的马车就会将她们接走,再然后,天威难测,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可现在倒好,离别的时刻还没到,她们就已经芳踪难寻了。
我又往里走了几步,在掀起一副竹帘,室内的情景让我心里一颤。
最后一缕斜阳的余晖落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折射出圣洁的光芒。少女神色安详,纤纤玉指捧着一本发黄的古书,唇边眼角都漾着浅浅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