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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张青凤一把拉住穆和顺,像是见著希望似的,又惊又慌又喜地急问:“元大哥如今人在何处?”
这一句话倒真把人给拿问住了。穆和顺略一沉吟,心里有说不出的顾忌,遂摇头叹道:“走了,老早就走了。”单只落下一句,遂不再多言转身走开。
此话一出,非同小可,张青凤不由倒抽一口冷气,如同当胸著了一拳,心口隐隐揪疼,脸色霎时变得十分难看,白里发青,脚步往后一个踉跄,差点就站立不住了。
一股恶寒急速窜流全身,四周的混乱哭喊声声句句传入耳里,而他只能张著茫然的眼,目堵一切盛兴衰败。
倏地,他抬起惨淡的面容,随即夺门出府。
莫非他解错信语了?
说什么守得云开见月明、说什么心有灵犀一点通……思来想去,信中所言均是宽慰之语,而他偏偏信了,信得那样真、那样实,一心一意,只盼元照安然归来。
可如今……如今……
不!
是他自个儿犯傻、是他笨,一切的一切全是他的痴心妄想,不愿事情想糟,也从未为最坏的后果打算,因为他始终以为元照吉人天相,老天爷绝不会错眼扼杀。
尽管他悔恨哀恸,也不能让一切从头来过,回忆前尘,往事历历在目,却如同过往云烟一一皆自眼前散去。
难道,一片心、一段情,就此断送?
快跑渐趋缓慢,张青凤停下步伐,两腿像是打了桩似的,直定定地立在无人大街上,左右张徨来回顾盼。
眼底所见,均是苍茫一片。
万籁俱寂,每户人家前高挂著灯笼烛火,仰脸朝天,远边黑鸦鸦的天际挂著一轮皎洁明月,隐忍在眼眶打转的泪,终是落了下来。
青石板地上,点滴晶莹泪,映出一张蜡黄苍白的容颜。
“苍天不仁……苍天不仁啊……”他疯也似地抚额大笑,一步一趋,嘴里不停念著“人月永团圆”。
强自抑制满心的愧悔,张青凤拖著蹒跚步伐立于一座府宅前,但见门前冷清,完全不似以往轿马往来热闹喧腾景象。
高高的灯笼挂于门顶,残灯摇曳不止,抬眼一看到正门大开,任冷风潇潇吹入,他心中一酸,不禁再次泪流满面。
扬手推开虚掩的门,经甬道,进堂屋,所到之处仅有景物依旧,大伙儿就像是消失一般,平日所见的家仆、长工,还有最教他熟悉的春喜、管家全都不见踪影。
此处,俨如废墟。
不过是十来天的光景啊……张青凤闭上眼,手足不住瑟瑟发颤,一股悲酸哀凄之气在胸臆间扬起波滔骇浪,逼得喉头苦涩难当几要作呕。他极力压抑,含著凝在眼眶打转的泪、含著道不尽无从可诉的苦涩,举步维艰地绕行。
犹记得初入府那天,总管躬身相迎,春喜捧了个热呼甜香的桂花糕,还有世昀脸上那不由衷的言笑,仿佛又影影绰绰地重现眼前,忽而清晰、忽而模糊,怎么是一句心如刀割可以了结的。
如今,记忆中的繁华景象,那些安逸悠闲、把酒言欢的自在日子,难不成真似同昙花一现,花谢梦醒?
可就算是一场梦,也太短、太快!
早知会是唱一出生死离别,他怎么也要拚死上奏……
早知会是这样的结果,他说什么也绝不离开……
多少日子来,他是用一封信和几句签语所积聚的希望来强撑著,才不至于让他颓丧失志,然则说穿了,不过是欺骗自己的不实想法。
心潮起伏,不知是痛、是悔、还是遗憾?但明明白白的是,后悔的药确实苦涩难咽不好尝。张青凤抬起马蹄袖大力拭去刚止又落的泪,再抬起头来,虽凄然尚存,却已换得一脸平静。
双眼目空,他呆呆地看向前方,穿过回廊,直来到后院花坛前,冷风呼呼作响,繁花雕零,平添潇凉。
张青凤走上前去,也不过就迈出一步,眼梢忽现出一截白袍。
逐渐上看,花木遮掩中竟见穿著一身半新不旧的月白缎面薄棉袍,头戴一顶珊瑚结子边掺灰黄貂毛的黑帽,完全一副富家子弟打扮的男子站于石桌前,手持酒杯,独自仰望明月。
“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寂静中透出低浅微沈的清朗之音,皎洁银光洒落一身,登时现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清俊脸庞。
以为无缘相见,今竟伫立身前。
应是思念过度,因哀恸凝成的幻觉。揉眼再看,眨眼再瞧,待看清眼前略显消瘦的面容,他不由倒抽口冷气,直觉地往后颤退。
“喝──”瞠大眼,张青凤简直三魂去了七魄,惊愕得难以言语。
“安静些,瞧你这模样像见了鬼。”一听到后头响起鸡毛子的鬼叫,元照眉头紧皱,然后朝他扬起手中的酒杯,薄唇掀笑:“青凤你回来的正好,现会儿我也甭学李白举杯邀明月了。”
见他完好如初地站在那儿,心还有疑,张青凤轻手轻脚的走近,眼睛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瞧,待确认无误后,眸底疑惑渐聚。“你不是让皇上给……”
“罢官了。”元照把话接得十分顺当,像个没事人般。
罢官?这又是从何说起?看他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张青凤此刻不辨做何滋味,只道心口一道怒气不得不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面布恼色,他转头张望,依旧不见半人。“府里上下的人都去哪儿了?”
“如你所见,全散了。”只留下始终不愿离去的总管和春喜。元照视若不见他脸上的薄怒,提起酒壶倒了满满两杯,递给他道:“明月当空,如此良晨美景咱们何不对饮一杯。”
垂目看著他递过来的酒,张青凤伸手不接,嘴上反而凝出一抹笑,直接覆在他持杯的掌被,一个狠心使劲,将黄澄澄的酒泼得对边男人一头一脸。
“这酒的滋味如何?现在可以说清楚了吗?”脸上犹在笑,眼底却殊无笑意。
抹去脸上的水酒,元照又为自己斟上一杯,酒入喉头,竟是一脸笑笑,并无任何恼怒不悦。因为他知道,前生后死不过一那,悲喜交替的太快,张青凤难免无法调适,心有怨怼责难是情理中的事,他不意外,甚至有些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