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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奔丧
重华宫里; 闵棠从梦中惊醒后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没有惊动值夜的明月,随手披了一件衣服赤脚下床; 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夜风习习; 带着凉意。今夜没有月光,星星都被云雾遮挡住了,像极了那一天,母亲过世的那一天。
闵棠这些年很少回忆往事。她总觉得往事不可追; 人若一直沉缅于往事中; 又置现下于何处?所以,她努力地活着; 用她的方式守护着她想要保护的人。事实上; 她也做到了。秦容长大了; 春花嫁人生子,有了一个美满的家。秋月; 也如愿在她身边; 两人在这深宫中互相依傍。可是; 总有些特殊的时候,会让她的心情不那么平静。
她一直不明白,母亲临死前为什么要她发誓,不是以她的名义发誓; 而是以母亲的名义发誓:此生必须为善,否则母亲永世沉沦地狱; 不得安宁。
这一夜; 她又梦到了这个场景。很多年了; 她都没有刻意回想过母亲过世时的情景,怎么今夜会突然梦到呢?
翌日清晨,秋月匆匆挑帘而入,脸色凝重。
“娘娘,老爷病重。”
“爹爹?”闵棠忽然站起来,又慢慢坐了下去。
“怎么回事?”
“近些时候天气多变,老爷年纪大了,不慎着了风寒。一开始,老爷没有立刻看大夫,等到病情加重了,熬不住了才吩咐人去找大夫。大夫开了方子,喝了药一直不见效,昨夜病情突然加重,人已经昏迷了。”
闵棠放在茶盏上的手好半晌没有动。
“去含元殿。”
“娘娘,这不合规矩。”从来没有宫妃因为家中亲人生病就出宫探病的惯例,而且闵太傅一直不受圣隆帝待见。
“爹爹再怎么说也是帝师。生病了,找张廉瞧一瞧总是可以的。”
“我得到消息时,圣上已经吩咐张太医去太傅府给老爷看诊。”
“这样吗?那就不去了吧。”闵棠重新坐好,任由明月服侍着。只不过这一天,闵棠的心情低沉,半点提不起来。秦容得到消息,去太傅上探望闵太傅,得到的答复是:情况并不乐观。
闵太傅年纪不小了,之前煎熬的时间太长了,后来即便找大夫看病,煎了药也不肯按时按刻喝药,因此耽搁了病情。如今,人已经迷糊了,汤药也喂不进去,只能强行灌。
秦容对闵太傅这个外祖父并无多少感情,私下里也接触得极少。他有外家和没有外家无差别。母妃与外祖父的关系似乎很一般,重华宫里从未收到过闵府送来的东西,母妃送到闵府的东西到不会退回来,只是外祖父每回的嘱咐都一样,让母妃在宫中好好的,不用惦记他。
外祖父和母妃之间的关系冷淡,秦容不知原因。幼时天真烂漫,他也曾问过秋月,秋月的回答是,她跟在母妃身边时,他们父女二人就是这般相处,并不亲近。
父女之间或许没有母女间亲近,却不至于疏离到这个份上。何况,外祖母过世后,外祖父没有再娶,身边也没有一个贴心的伺候,外祖父只有母妃一个女儿,和母妃的关系怎么就这么冷淡呢?
“银针,快。”屋内传来张廉的声音,秦容离开的脚步陡然停下,他转身快步走进去,只见闵太傅的胸口扎了几根银针。屋内气氛凝重,张廉的额头上已经满布汗珠。银针入穴,张脸下手的速度越来越快。然而,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并不见起色。
在所有人的颓然中,闵太傅落下了最后一口气。
重华宫里,闵棠听到闵太傅过世的消息后,脸上木然,眼睛里挤不出一滴眼泪。她的父亲,到死都没有开口提到过她,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
“娘娘,您喝点粥吧,我特意熬的,熬了有两个时辰。”秋月端着一碗粥过来,送到闵棠跟前。从闵太傅过世到现在已经过去
73。拾遗
薄薄的信封; 用红漆封上了。闵棠取出信,将箱子交给秋月捧着。这是闵棠第一次收到父亲的信; 也是最后一次。比起猜测与难受; 她更希望像现在这样知道真相。残酷无情,但却真实。
乱星?她竟然有这个资质,能叫天枢阁阁主将她定为祸害世人的乱星。就因为这样,她辅一出生; 她忠君的父亲便能下了狠心给还在襁褓中的她喂毒。要不是母亲发现及时; 全力救治,她早已不存于这个世间。
小时候; 闵棠的身体一直不好。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到八岁的。有一段时间因为喝药; 闵棠长得非常胖。尽管看着胖; 内里却是虚得很。为了让身体强健起来,数九寒天她跟着青山师傅习武; 从不敢间断。后来; 闵棠的身体终于好起来了; 但是身体里一直残存了毒·素,这点残留的dú sù,差点让秦容天生失明。要不是沈适出手相助,秦容或许到现在还是个瞎子。以前没有人告诉她毒是怎么来的; 她也不敢开口问母亲,好像每次她一起这个念头; 母亲就会用其他事情打断她。时至今日她方知这毒乃亲父所下; 为的是要了结她这个祸害。
闵棠冷笑一声; 捏紧了手中的信纸。
说什么因为一直念差,对她狠下杀手,差点让她丢了性命,从此再无颜面对她,久而久之,已经不知道怎么和她相处,只能冷漠以对。说什么愧对她,他于心难安。
闵棠双手紧握成拳,嘴角有一抹嘲讽一闪而逝。
人若犯了错,难道不应该拼命弥补吗?就算因为一念之差对她下手,可她毕竟还是保住了性命,若他事后尽力弥补,他们父女之间根本不会是之前那个样子。说到底,他不过是担心天枢阁主的话应验。将来她要真的成了那为祸乱世的源头,他一直远着她,到时候他动起手来也不会手软吧。可惜呢,他没有活到她乱世的那一日,他看不到了,所以才会在临死前留下这么一封信吧。
闵棠愤怒而起,一甩袖,将手中的信纸放在烛火上引燃。
“娘娘,您怎么把信烧毁了。”秋月看着闵棠将信放到烛火上点燃,诧异极了。若她没猜错,闵棠拿起这封信时,心中必有期待。只不过,闵太傅到底在信中写了什么,能叫她一怒之下将信烧毁。
跳跃的火舌将信纸一点一点吞没,连带着将闵棠对父亲的最后一点期望全部卷走,不剩一点痕迹。火光的映衬下,闵棠的面色晦暗不明。
“师兄现在京城中吗?”闵棠忽然回头,身上的寒气逼人,秋月与她相伴几十年,还是头一次在她身上感受到这种不加收敛的骇人气息。
“若依惯例,再有两日国师就该入京了。”天枢阁主沈适乃圣隆帝亲封的国师,不知什么原因,沈适并不常住京城国师府,只不过每隔一段时间,沈适就会进京。亦或者圣隆帝有要事找沈适,就会派人去天行山相请。
“替我安排,我要出宫见师兄。”
“娘娘,这不妥。没有合适的理由,娘娘根本不可能公然出宫,私下出去,冒险太大。”即便闵棠在这怒火中烧的关头,秋月该劝的还要劝。秦容渐渐长大了,这些年闵棠行事越发稳妥,如这般不管不顾,说出宫就要出宫的时候,基本没有。那封被烧毁的信上,究竟写了什么?秋月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就让师兄来见我。”闵棠坐下,提笔快书。写好后将信纸封入信封内,交给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