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
洗春秋闻声,推门而入。江白坐在桌前,手中拿了一册书。
江白手中经常拿着一册书,洗春秋知道他从来不看,他目光停留在书页上,心里却在思量着别的事情。每当有要事,他便是如此。
洗春秋对江白所有琐碎的习惯都了如指掌,但江白依然不属于他。
江白放下书,表明他已经结束思考,示意洗春秋坐下,但并不问他来此的缘由。
洗春秋暗暗心惊,他怀疑江白已经知道他的作为。忐忑不安地坐下,又过了几刻,江白依然无所表示。他按捺不住,主动开口道:“宫主,春秋不知您对梅庄是如何打算的。”
“梅昀风临阵倒戈,本座早已料到。曲墨太过短浅,梅昀风太过老道,都不是靠得住的人。”洗春秋想从江白音色中听出异样的波动,但一无所获。
“属下斗胆问宫主,为何要派凌左去追杀聚丰楼余孽,正道伪君子如果知晓此事,岂不是坐实梅昀风的胡言乱语?”反正他都要死了,有什么话干脆问出来。
然而江白不动怒,反而微微一笑,道:“梅昀风说,杀害聚丰楼之人的凶手是那个拿着阙一的道士。”
“可他拿着阙一,梅昀风据此指认那道士来自沉檀宫,我们也无从辩解。”
“不,”江白说,“与阙一有关的是沈萧疏,不是沉檀宫。你记住,当年之事,是沈萧疏一意孤行,沉檀宫实则也受其所害。这道士拿着阙一,与沈萧疏脱不了关系,我们要与正道合力捉拿到他,再从他口中盘问出沈萧疏下落。”
一听沈萧疏三字,洗春秋心顿时揪紧,脑中嗡响,一时竟没听懂江白的话。待反应过来,他才说:“既然我们不打算同正道撕破脸皮,春秋愚钝,更加不解为何要将曲墨赶尽杀绝。万一暴露,那情势对我们将是大大的不利。”
江白道:“不,曲墨和李双寒必须死,因为他们亲眼看到,是本座杀死了那里的人。”
洗春秋大惊失色,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江白为何要灭门聚丰楼?江白为何要亲自灭门聚丰楼?“那谢桢和铸剑盟盟主……”
“也是本座杀的。”
“为什么?”
江白微眯起眼,洗春秋认得这个动作代表他在回忆。他说:“因为他们该死。参加这次武林大会的绝大多数人,他们都该受此果报。梅昀风做得很好,他帮本座把这些人都找齐了。”
洗春秋竭力想找出原因,但他此时难以思考。“为什么?”
“不要总问本座为什么,你是本座得力手下,应该自己想出来为什么。”
“因为二十年前他们与沉檀宫的旧怨?”
“这样说,虽不确切,但也不算太错。”
“宫主您一开始就打算利用梅昀风找来这些人然后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太难,本座先除掉形单影只者,其余的再从长计议。”
“那回归中原武林呢?”
江白大笑:“哈哈哈哈哈哈,这样的腌臜物,值得本座为此经营二十年?”
洗春秋牙齿咯咯作响,分明是三伏天里,他却冷得浑身发抖。他宁愿死,也不愿知道,他,甚至是整个沉檀宫,都是江白的工具,被他利用,受他欺瞒,将来还可能任他丢弃……江白自有他的路走,而他们受能在武林中抬头做人这个虚假的图景所引诱、鼓舞,在江白的操纵下万劫不复。江白从来不在意他们的死活。
他是一个多么冷静的人,他是一个多么冷酷的人,他让洗春秋患得患失,他让洗春秋乍喜乍悲,他让洗春秋神魂颠倒,让洗春秋意乱神迷,他占据了洗春秋的一切,而洗春秋对他什么也不是。可以随时扔掉,合手的时候再捡起来用,反正他一清二楚,洗春秋永远都会在那里,因为洗春秋那么爱他。
洗春秋又突然平静下来,像一潭死水,这样诡异的平静让他自己都深感意外。在平静中,他渐渐清醒,道:“宫主,你顺水推舟,让他们误会此事是那个道士所为,将矛头引向他身后的沈萧疏,这是为什么。”
江白说:“你猜猜看。”
“宫主想借正道之力找到沈萧疏。”洗春秋平静地说,像平静地阖上一册书,书中是十五年日日不绝的爱恋,像一朝江河终归于海。
“不错。二十年前这些正道围杀沈萧疏,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只有本座知道,只有我知道他一定还活着,而我们……”江白在往事的脉脉流水里飘浮,不知所往。他想到一些往事,温柔的,细碎的,是黄昏时分投进窗棂行将消散的一缕微光,每当回想起来,全身都会为之发出狂喜的震颤。这世上,穷困潦倒之人、刀尖舔血之人、坐拥金山之人、贵不可言之人……所有人都有回忆,江白也有,江白也有他的二十年,这二十年属于他和沈萧疏。
江白站起身,抽刀,向洗春秋走去。
洗春秋合上双眼。
xx
作者有话要说:
☆、滚xx未遂
一连下了几天雨。淋漓的雨水从朽烂的屋顶倾泻而下,庭中积水几次险些漫进室内,几乎没一块干处。初九需得花费不小气力生好火,烘干麦秆,供当夜就寝用。若身边没有曲断,他们大可以冒雨上路;只是有曲断在身边,凡事免不了瞻前顾后、碍手碍脚,很是拖慢行程。
初九后来把那夜寓所中见闻慢慢告知了曲断,曲断开始哭了不少鼻子,隔了几日忽然又活蹦乱跳起来,说要尽快找到曲墨与李双寒,再为聚丰楼死丧者报仇。
初九添了些柴火,眼里映着火光:“平安为大,以血还血无非是弄脏自己双手。”
曲断不悦,撅着屁股道:“坏蛋杀的是聚丰楼的人,你尽可以说风凉话!”
梅尧君抱着柴自他身边经过,对着他屁股狠狠踢了一脚,凶神恶煞道:“还嘴就把你扔这里不管。”
初九在一旁笑而不语。
曲断捂着屁股,眼泪都快掉下来了,见初九也不帮他,果真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臭道士和死没用的公子哥,你们都不是好人!”说完便像小猪一样直哼哼,滚到屋角偷偷抹眼泪。
气走曲断,梅尧君放下木柴,坐到曲断原先占据的位置。
火烧得木柴哔剥作响,声音很轻微,恰到好处地挠着耳朵;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青灰色的屋瓦上,滚落在苍翠的树叶上,甚是好听。空气中有淡淡的发霉的味道,初九听着雨声,闻着霉味,说清微观冬天也是如此,雪花哗啦啦地扑打在屋顶上,夜半,北风吹动檐上挂着的灯笼,灯笼便砰砰砰地扣响门窗……初九压低了声音,对梅尧君郑重其事道:“贫道起初还以为是鬼。”
梅尧君不耐道:“清微观一间屋子里装了这么许多道士,哪有鬼敢进来?”
初九恍然大悟,“不过这废宅总让贫道觉得幕牛鹗怯行┦裁淳帧!?br />
梅尧君翻了个白眼,也跟着扯起他向来不屑的鬼神之说:“精怪最怕阳气,我们三人皆为男子,精怪见了也避之不及,若是……”
“若是什么?”初九架开火堆上方的柴火,突然涌入的空气让火光陡然明亮,映照出初九垂目凝神的轮廓,金容满月,仿佛一尊静默的神像。
XX
初九往道袍上一躺便不动了,往往进行到此处,他就作死猪状,后面的事情都交给梅尧君来,他负责叫就好。
梅尧君习以为常,挑挑眉,欺身而上。
不料初九突然惊叫起来,抵住他的身体,示意他噤声:“好像有什么响动。”
“是雨声……”梅尧君强压他下去。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