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汉们纷纷撩起袖子,表示:“我们不逼你,我们揍你!”
初九道:“事到如今,初九只好无礼了。”
眼看一场恶战避无可避,梅尧君内心天人交战。帮,还是不帮,这是一个问题。还固执地追问初九:“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初九摇头:“来不及解释了,等我把他们干掉再说。”
梅尧君点头同意,紧接着又反应过来:“什么是……‘干掉’?”
然而,初九无暇回答他,先侧身躲过一击,再顺着对方的力道将其掼倒在地,弯腰背身闪退至敌方后,掣住对方肩背,在其转身之际撩翻目标……借力使力,以静制动,是闲云野鹤般的从容。恰如轻云之蔽日,恰如滴水之穿石,于不动中、于静默中、于沉缓中道出变幻万千波谲云诡。不过片刻功夫,土狗们全化作金毛犬,趴地上呜咽;而刚开完金手指的初九道长依然云淡风轻,默不作声地把刚放到一旁的书箱重新背上,向目瞪口呆的梅尧君颔首微笑。
梅尧君快要掩面而泣了:眼前的道长分明体格清瘦,面目间还依稀可辨模糊的少年的影子,简直像香炉上升起的一缕淡青色的烟,竟然活生生地、轻而易举地撂倒了七八个壮汉;而片刻之前,他还自以为是地以“保护弱小,见义勇为”的心思拖着这个怪物道长跑了半个城!
梅尧君内心痛苦、悔不当初,面色自然不甚好看。
初九诚心实意地关切道:“这位兄台,你面色不善,可是刚才吓到了?”
梅尧君立刻换上帝王攻冷峻阴沉的表情:“这些小喽啰怎么可能吓到本少。倒是你,初九道长。”
“何事?”
梅尧君深吸一口气,道:“这是什么神展开?”
道士怕鬼,简直堪称和屠夫怕见血、秀才怕写字比肩的悲剧,可从古至今,既没有不见血的屠夫,也没有不写字的秀才,所以初九还是得硬着头皮上。说什么除魔卫道毕竟过于虚幻,初九是个很实在的人:早上一碗茶汤加个馒头,中午有米饭吃加一菜一汤,晚上一碗野菜粥或者汤饼,便是再好没有的了;如此在山下晃荡两年,到了回清虚观的日子,继续去吃斋饭关禁闭,自然而然。
因此,为了温饱,初九在鬼怪面前说什么也得义不容辞。
初九前些日子来到安丰县,寻了个住处,此时最是困窘不已,差点连稀粥都喝不上。然而,先辈们说否极泰来也并非是信口开河,两天后便有当地的某位老爷差人请他去除鬼。
邀他去的时候,倒还是温和有礼的:“这位可是清虚观的初九道长?”
初九说:“正是,贫道正是清虚观李真人门下弟子初九。”
来人又客气说:“素来闻清虚观李启玄真人大名,您是他之高足,想必道行颇深。”
初九说:“过奖过奖,贫道道行浅薄,受此褒奖,愧不敢当。”
初九除了经书,啥也没读过,平日里说话就颠三倒四毫无形状,所以这台词都是他事先翻了书抄下来的。
此人来自然是请初九除鬼的,初九也自然满口应承。遂到了这老爷府上,遂又见了鬼,遂又被鬼吓得屁滚尿流。初九之前“除鬼”时都借口让委托人躲至一旁,以免目睹他之惨状,如此也屡次蒙混过关。然而这次分明是不幸,鬼出现后初九又是哭闹又是乱跑,撞翻了仪台;老爷在院子外面听里面哭喊声阴笑声金石相激声,活像进了个戏班子,再也忍不住闯进了后院。又恰好赶上了初九被那鬼捉住两只脚踝、想逃而不得、哭作个煮破的饺子的场面,当即气得连鬼也不怕了,只顾吹胡子瞪眼,质问道:“初九道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初九哪还有力气回他。
鬼见进来一大群人,悄悄遁去了。
得见此罄竹难书的场面,老爷悲愤得直来回踱步,痛骂他道德沦丧品德败坏欺世盗名祸国殃民……把初九都骂成灭世魔王那般的人物,尚不解气。
“你不是清微观李真人之弟子么?”
“是啊。”
“那怎么……”
“我都说了我才疏学浅、经常挂科了!”初九振振有词。
“……打!”
而原本恭敬有礼的家仆门房,此时都化作虎狼之师,扑向初九欲惩凶除恶。初九心虚,虽然腿脚犹软,却勇猛敏捷地将法器兜入怀中使出轻功夺路而逃。
初九回到住处,收拾东西,原想换个地方暂避风头,哪知天不遂人愿,冤家路窄,走出院门没几步就遇到那家的家丁。
梅尧君听至此处,已是心如刀绞。可怜自己一副侠肝义胆,到头来却是助纣为虐,帮这没心没肺的江湖骗子欺压善良可亲的人民……而初九的形象,已由初见时冰清玉洁不胜娇柔的白莲花变成面目可憎孔武有力的大汉,多看一眼已是不肯,更生不出柔情蜜意来敷衍他。
初九与他边走边说,渐渐觉出气氛有异,遂细细观察梅尧君之神情。奈何初九于察言观色并无丝毫造诣,也未曾看出端倪,只好老老实实问道:“梅公子,你无事吧?”
梅尧君咬牙切齿,狠狠挤出两字:“无、事!”说完拂袖而去。
见他离去,初九觉得此人真是性情诡僻、阴晴不定,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拉着他狂奔了半个县城,后又莫名其妙地始乱终弃 ,看来并非易与之人。初九向来明哲保身、危人不与,索性不去想他,掂着书箱回自己住处了。
然而,初九这厢转头就忘,梅尧君却对他念念不忘,一路恨得心痒痒,巴不得做掉这个毁掉他武侠梦想的恶棍。
他半夜躺在客栈的硬板床上,心里对自己的际遇颇为感怀:他自认人中龙凤,有纵横笔阵之才情、有经纬天地之丘壑,内美兼以修容……简直有说不完的好,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