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君想起面前的人如何拉拢自己父亲来作弄他,此刻真可谓以牙还牙,不由得笑得舒畅无比。
莱恩在旁边敲打着车盖,一脸玩味:“走不走?不走,要不要我去找个证婚人,就地解决?”
听闻此言,席锐马上又恢复神采:“不不,我早已决定,要在坎特伯雷大教堂举行婚礼。”
黎君噫一声笑出声来:“真以为你是皇帝?”
只见席锐向他眨眨眼,他看过去,啊,莱恩居然没发现席锐话中的语病,这个男人缺乏外界常识。
坐进车内,席锐用中文低声和他说:“我兄长随波逐流,信奉享乐至上,他卧室枕头底下藏着一整罐安眠药,上面贴着个小标签,写着‘不到30岁不要打开’。”
黎君不禁骇笑,转头看向对方,可席锐却没有说笑的意思,眼神里掠过一丝无奈。
“你呢,”他忍不住问,“你的枕头下藏着什么?”
席锐向他挑挑眉,似笑非笑地答:“左轮手枪,他人妄想动我一根毫毛。”
蓝色法拉利一路像跳着舞一样飞驰到某幢私人别墅。
莱恩为他们拉开车门,一脸不耐地掏着耳朵:“够了,我受够了,以后再也不会接这种差事了,光是听你们的绵绵情话我就想倒出胃里的酸水。”
而席锐只是看着他,轻轻道:“等你听懂了再来批判我不迟,哥哥。”
黎君满以为莱恩会不以为然地回击,没想到那个男人竟然露出几分尴尬神色,什么都没有说,驾着车绝尘而去。
席锐看着他兄长的背影,脸上微闪过一丝恻隐,随后拍拍黎君的肩:“来,带你去动物园。”
第三十二章
正如这男人所说,有白衣黑裤的佣人来开门,统统低着头看不清表情,不说任何多余的话,存在感薄弱,来去几乎连脚步声都没有。
黎君只是略打量下周围便看出这幢房子装修得颇有品味,十二世纪诺曼风格,英式和法式的完美结合体,古老里透着庄严,压迫感也强,难怪在这块地方生长了十数年的席锐会想逃出来。
他以为会见到对方整个家庭排排站在客厅里严阵以待,却没有,席锐将他领到二楼阳台,推开玻璃门,轻轻喊一声:“父亲。”
只见一个老人坐在藤椅上闭目养神,年过半百,显然保养的很好,听见声音微微动了动,睁开眼睛,目光锐利,并没有回答席锐的问候,而是直接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黎君也不在意,站在一边由对方打量,没有更多的表示。毕竟老人提出的要求是‘想见他’,他便让他看,不开口不做戏,也绝口不提报表之事,一脸的不卑不亢。
那老人衣着得体,五官犹如刀刻,每一根皱纹都是沧桑,而一双眼睛却依旧有神,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目光里并无刻薄之意,却也不赞赏表同,其中内容尽数让小辈们去猜,难怪会压迫感,连黎君也自认不得要领。
只听他说:“理查德,你去看看晚上酒会准备得如何了。”
对于如此明显的暗示,席锐有些踌躇,却依旧无可奈何地去了,临走不停向黎君做抱歉的手势。
待他消失在房间门口,老人又说:“坐。”
黎君看一眼周围,除了那把藤椅,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于是依旧站着,微微笑。
那老人也不含糊,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想扳倒香港梁家,你们还没那样的本事。”
黎君轻轻答:“我们并无此意。”
“那是为了什么,”对方看他一眼,依旧没什么表情,“为了做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举报不法行为?”
噫,黎君暗忖,这老人并非不懂幽默。
有这样一句话,原本的严谨气氛似是松了一松,黎君表面上却依旧淡淡道:
“不,是他们对我及同事威胁在先。”
“威胁?”老人微微地笑了,“梁家若真是有心相逼,又怎会让你自由地飞到美国来?”
黎君不语,这整件事像是一块拼图少了最重要的部分,他不敢妄下定论。
只听老爷子继续说:“梁启生已经答应收手,你们就不要再纠缠下去了,回到英国,大家又做回陌路人,相安无事,多好。”
什么,就这样简单,不不,黎君还是不敢胡乱答应,他对梁家家底几乎一无所知,有些戒心也是正常的。
正思忖着该怎么回答,方才被支开的那人又一阵风似地回来了:“父亲,已经准备周全。”
老人看着他,不说话,也不笑,席锐便有些尴尬,儿子在父亲面前毕竟是有些忌惮的。
黎君在此时突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可不必如此战战兢兢,于是提高了声音道:“席先生,我姓黎,名君,家住伦敦,收入稳定,做人品格端正,无不良嗜好。”
那老人挑一挑眉,竟顺着他的话头接下去:“把理查德交给你,我很放心。”
席锐被晾在一边,睁大了眼睛,啼笑皆非:“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黎君朝着他淡淡笑:“我飞过大西洋来见你的父亲,自然是要提亲。”
身旁的男人露出惊骇的神色,眼睛依旧张得圆圆,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在上扬,
“不不,反了,我早已向你父亲提过亲。”
黎君颌首:“礼尚往来。”
藤椅上的老人突然在此时站起来,身形还是较为高大的,席锐不自觉地微缩一下肩,啊,他是真的有些害怕他的父亲。
黎君微笑地对上老人的目光,定而不乱,渐渐在对方眼里也找到一丝笑意,终于松了口气。
老爷子对两人说:“留下来参加酒会吧,准备了上好的澳洲龙虾。”
说罢拄着拐杖离开,黎君定睛一看,竟然是一种老式的威严的龙头拐杖。
他轻轻道:“你父亲其实是个很明白的人。”
席锐一屁股在那藤椅上坐下,抓抓头发,突然又笑了:“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整个屋子里除了人,就这把藤椅和那拐杖有点中国风味,可这两样东西又偏偏是他最离不开的。”
黎君不语,耳边似乎还能听见拐杖落地一步步有力却掩盖不住苍老的声音。呵,这老人不是忘本,他很清楚若是让子孙们同时接受中西文化长大,会留下很大矛盾,就像那些初移民的华人,即背井离乡又无法融入新世界的感觉只能说是苦不堪言,万不得已只得两者之间割舍其一。
可他终究是低估了自己儿子的承受能力,这些年来他不阻拦也不鼓励,席锐终究靠自己的意愿和本事保留住了一点老祖宗的东西。
黎君看见这个男人形象全无地瘫坐在藤椅里,似是有些苦恼地拨弄着胸前的衣扣,微蹙起的眉让他看起来带了点孩子气,然而瞥过来的眼神却依旧是犀利的:
“黎,老头子他怎么说?”
黎君将他父亲的话重复一遍,席锐不语,半晌长叹一声。
“我早就想到他不会简简单单帮忙,恐怕报表交是交进去了,但又同时走漏风声给梁家,待海关方面开箱检查,就会发现梁家清白的很。”
呵,凡是老狐狸,做事都相当圆滑,“两头不欠,一笔勾销。”
席锐看着他:“而如今,他们说要收手,我们也只好收手,是不是?”
“理由呢,他们收手的理由,”黎君微皱着眉,“你父亲会不会向他们施加压力?”
“谁知道,”席锐揉着额头,“这件事从头到尾,我们都身不由己。”
黎君反而微微笑了,像是释然一般:“这世道本来如此。”
两人一直站在露台上到傍晚觉得有丝丝凉意才回屋。
席锐站楼梯上往下微做张望,马上把头伸回来,“不行不行,酒会刚开始,大家都还清醒着,现在下去非被缠住不可,我们去别的地方。”
黎君很是随和,并不反对,被拉着蹬蹬又上好几层楼梯,最后爬到阁楼里。
席锐说:“来,来看看我的童年。”
阁楼不大,并无灯光,阴暗且积满灰尘,却有一扇窗,外面看得见漫天落霞,像是象征自由的出口。
黎君只是略微环视四周便明白这个地方并不容外人随意进出,是儿童时代席锐的一方私地,此刻对方却愿意和他一起分享,不由得觉得有一丝感动,蹲下身查看堆积在角落里的那些纸箱。
箱子里其实都是杂物,书,磁带,玩具;有一套注音版四大名著,书边已经泛毛,却还被小心翼翼放在箱底,看来很受主人很钟爱;又有一叠小小的连环画书,这次连黎君都觉得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