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崔思博听了只是苦笑道:“好不了的,我自己的命我知道的,只盼我去之后崔家不至于流离败落。”
青樱见他语意中是毫无生机的,心下难过便别过脸去,正好看到桌上方才仆妾没有喂完的汤,便想岔开话题一面说道:“现下都吃些什么?”一面起身过去瞧。
谁知一看之下,非同小可,“鲫鱼汤?鲫鱼是何等的发物,你……喝鲫鱼汤不就是……求死么?”说到最后她心念电转间似乎已经明白,声音都吞了下去,只是不敢相信。
崔思博艰难地一笑,示意她不要高声,青樱会意,噤了声拖了雕花圆木凳坐到床前。崔思博这才低声道:“鲫鱼汤是宫里赐出来的。”他只说了这一句,青樱已经全然明白了。
当真是神仙难救。
毒痈最忌发物,宫中就算有再高明的太医,再名贵的药材,日日喝着最发的鲫鱼汤,断无能活的道理。
药是日日用的,也是无毒的,太医也是天天来的,也不是不尽心的。
但是一碗鲫鱼汤,崔思博是明白的。
必死。
唯有他一死,方能以病故作结,保住崔氏满门,青樱亦明白这个道理,她勉力忍住眼泪不落下,稳住声音道:“你可有什么要托付给我的?”
这是真的生离死别,可以预料到的生离死别远比突如其来的悲伤来得苍凉。
崔思博想了想道:“没有。我会有今日是因为我位高权重,短短几年在朝中的关系就盘根错节,昔日我发愿一定要小心行事,不与豪门贵阀结亲,也没有做到。但是我死之后,皇上一定会放过我崔氏其他人,不然他不会用这种方式。”
“你……且放心,崔氏一族的安危,亦是我的事……”最后,她起身,终究没有忍住眼泪。
“你也保重,宫中多艰险,你亦好自为之,早些有子嗣傍身才是长久之道。”
青樱点头,转身,再没有回头。
此生,最后一回见面了。
风萧萧兮,只愿他黄泉路上,一路安好。
她安然地回宫,其实这些侍卫不是用来防范外来的危险,而是防范她的,是吗,明禹?
青樱看着随行侍卫和内监见她出来,皆松了一口气,心想道,明禹,我要出宫,也断不会用这种方式。
青樱回宫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明禹在别处用过晚膳后便来了,直奔书房——他是知道,她心情烦闷的时候一定会在书房的窗前坐着。
她听到他的脚步,转头对他道:“我想出宫去待一段时间。”许多事,他必须做,而她无法去目睹,只能避开,虽然她或许再也回不到少年时期仗剑天涯的年华,但是总比在这里好,这里虽然有着他的爱他的好,亦有无数黑暗压迫着她的东西。
明禹听了没有说话,只是从身后抱住了她。那一刻,他的体温真实而温暖,几乎摧毁了她想要离开的心防,然而下一秒,她便闻到他身上女人的脂肪味道。
不是她的。
那就是别人的。
她不喜欢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非常不喜欢!她立刻推开了他。
明禹大约是明白了过来,有些尴尬地抬手闻了闻自己的衣袖,果然有着淡淡的水粉味道,只得解释道:“你晚膳的时候还没有回来,我便去陪穆婕妤用了膳,她怀着身孕,总是叫不舒服。”
青樱听了,面色平静,既没有恼也没有笑,只低头道:“你何必解释呢。”穆婕妤是他的妃嫔,两人亲近下名正言顺,皇后都没有说话,她又有什么可说呢。
好像暗夜中,伸出来的手被人握住,满怀的感动还未及出口,却发现伸手的那人原来还牵着别人。
那真是既愧疚又瞧不起自己的感觉。
所以她又说了一遍,这一次是真心实意,“让我去宫外住一段时间吧,我有十多年没有见过先生了,着实想念凤鸣山的日子。”
她现在只想回到凤鸣山,回到从前住过的小屋,穿着轻便简单的衣服,没有繁复的式样和规定的装饰;喝着山中的清泉,不必用很苦很黑的药汁去可笑地化解本来是心病的症结;和记忆中的明禹待在一起,再无别的人别的事别的纷纷扰扰能打扰他们。
明禹叹了口气,还是将她的肩揽过来,“我不知怎么跟你说。你想出宫,我知道你的心思。其实,现在让你远离一段时间也未尝不好,这些过去的人和事,免得你担忧烦心,昨日太医来回我说,你身体是越发地不好了,我夜里但凡有一两次醒来,你就没有不是醒着的。”顿了顿又道:“只是,我一想到看不到你,心里就发慌,真的,我有时候自己也害怕,怎么就养成了这种可怕的习惯。”
青樱听了,轻轻挣开他道:“有很多事,你都会从习惯,到不习惯,再有一个新的习惯,就好像你现在身上的脂粉香,久而久之,你就会习惯,我走之后,你也会习惯。”
他没有说话,亦没有再去抱她,只是站在她的身后,暮光一室,罩着两个人。
“你答应了?”她这可算是逼他,“那么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呢?”
“凤鸣山不可以,太远了,如果你非要出去一段时日,就在京郊的琅琇山吧,皇家祭祀向来在琅琇山的苍流寺。”他这样说已经算是答应了。
青樱眉梢跃上一分喜,转过身来浅浅笑道:“听说苍流寺求子极灵,前朝只要去过的妃嫔都会有孕,诞下皇子,我去了也不是坏事。”她的目光却没有在他的脸上。
他听了亦拉开一个笑意,然而眉头还是冷凝着,半晌才真的回应道:“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走么?”
是的,她就是这么的想走。如果没那么爱他,大约也可以安然地缩在宫中,去争一份荣宠,或者就安于现状也是不错的,就是他一时死了,她也能有个贵太妃的头衔不是么?
可是,她偏偏是会为他心酸的,现在甚至觉得是在自取其辱——他或许没那么需要她的爱。
她庆幸并没有一个孩子,不然如果她要走,岂不是牵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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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七章 抛却身后一宫愁5
见青樱不答,明禹自己忽然又笑道:“且等几日吧,我也需想想清楚,况且就算是要去,琅琇山是要清山的,苍流寺少有女眷留宿,也要花时间整理,必得你过去后一切安全舒适。”说着不由分说地将她从椅上抱起来道:“你得答应我,最多去四个月,四个月的时间足够我这里一切平息,回来后你什么都不要管好么?”
他肯答应本来就是因为他不愿她亲眼看见那些故人的流血,他是深知她的个性的——总想挽住过去,舍不得过往的人,亦放不下过往的事,若她在宫中,不知要搅在其中伤成什么样。
四个月,足够收拾起现在朝政的乱局,也足够后宫有更多新鲜的花朵,有更多的孩子像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到时候,说不定他真的发现,他没有那么需要她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