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月姑姑站起身,笑着说:“娘娘瞧瞧,陛下还和儿时一样,要老奴求着哄着才肯喝药。”我笑一笑,在榻前坐下。迪古乃抓起我的手,语气迟疑地问:“今日见着乌禄了?”
我点点头,如实答道:“见着了,说了许多话。”
他眼睫轻垂,不停地摩挲我手背,“朕的过失,却让宛宛为难了……”我拈起一块点心,送至他唇边,淡淡道:“都过了,不必再提了,好好养病才是正经。”
吉月姑姑跟着道:“娘娘说的是,陛下最近郁郁不乐,太医院再有良方妙药也是徒劳。娘娘既然来了,就好好劝劝陛下。老奴也该告退了,太后还等着老奴回话呢。”
迪古乃颔首道:“姑姑辛苦,回去告诉母亲,朕的身体已无大碍,让母亲勿要再挂心。”
用完点心,秋兰端来热水,我给迪古乃擦了擦脸,他闭着眼睛一言不发。自打卧病以来,他不仅精神不济,且变得寡言少语,眉头深深锁着,仿佛愁绪满腹。
我抚过他高耸的眉骨,将乌禄与我的对话说与了他听,并未刻意保留任何一句。迪古乃闻后默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上来陪我躺一会。”
他身上环绕着淡淡的药香,我依偎着在他臂弯,轻轻地嗅了嗅,“你长这么大,从未病得这样严重,可把我吓坏了。姑姑说的对,太医的药只能治身,难以医心病。你不必再郁郁不乐,亦不必再自责愧疚。你是皇帝,是万民之主,类似的事情只会多不会少,你应该学会彻底的无情寡冷……”
迪古乃身体一僵,抱着我的胳膊渐渐圈紧,“宛宛,你这一番话,比责骂更令我难受……我要怎样做,你才能原谅我?”
我慢慢呼吸,一下一下抚摩他的胸膛,“此事并无谁对谁错之分,你不用求得我的原谅,我亦未曾责怪你……”我深吸一气,抬眼望向他,“倘若你真觉内心不安,就把允恭放回济南,且日后无论如何都不得再对他们一家有任何猜忌……”
迪古乃微微皱眉,我立即坐起身,惊怒道:“你还是怀疑乌禄?他今日与我吐露真言,摆明了他并无谋反之意。倘使他存心欺瞒我,何必与我说那么多隐秘之事。他要不是内心坦荡,他敢直接跟我说么……”
“咳咳咳咳……咳咳……”
迪古乃突然咳了起来,我又气又急地收了声,俯身帮他平顺气息。秋兰闻声进来,我掀开床幔,说道:“快倒杯水过来。”
喝了几口水,迪古乃露出一抹厌恶的情绪,气恼地说:“老子居然成了一个病秧子!他娘的!”说完推开我,打算穿靴下榻。
我竟无语,急忙示意秋兰扶住迪古乃。正在此时,外头传来通报声,梧桐携几位宗室大臣前来探病。
迪古乃一听,更加不肯以卧姿见人,硬是要求我帮他穿戴好龙袍。我拗不过他的倔脾气,只好依言照办。待整装完毕,方才请梧桐等大臣入室。
梧桐进来一瞧,惊喜地问:“哥已经好了?”我勉强笑了笑,迪古乃望一望我,微笑道:“不过是寻常小恙,再加上元妃的心细照顾,岂能再病下去?”
梧桐点点头,向我深深一揖,“臣弟代母亲谢过嫂嫂。”
我和婉一笑,不经意地说道:“陛下卧病期间,三弟代为理政,将朝政处理地井井有条。若说尽心尽力,自是三弟的功劳最大,陛下定要好生嘉奖三弟。”
其他几个宗室纷纷附和,梧桐受到夸赞,面上微微泛红,眼中略显得意,巴巴地望着迪古乃。
迪古乃面色欣慰,拍了拍梧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你是朕最宠爱的弟弟,才能并不在朕之下,更有萧裕、蔡松年等大臣辅佐,你自然是游刃有余,不会出什么大错。只是朕听说,燕京曾发生民夫暴动,此事你是如何处理的?可有查出暴动缘由?”
梧桐未料迪古乃有此一问,微微一怔,皱眉说:“那些民夫贪得无厌,早前皇兄曾下诏为他们医病,更是一再加高酬劳,可他们仍然心有不满,逃亡的、滋事的、罢工的数不胜数。臣弟以为,若一味退让,只会增长他们的贪欲。遂臣弟下令给燕京留守,将滋事的暴民全部下狱,留待新都建成之日全部斩首。”
迪古乃微笑着听完,目光缓缓扫过其他人,悠然地问道:“你们可有话补充?”
在场的皆是与梧桐年纪相仿的年轻贵族,若非私下与梧桐关系铁,根本难以得见龙颜。他们闻得迪古乃问话,神色既激动又惧怕,一时无人答话,全部垂着脑袋不敢直视。
迪古乃眸光渐暗,梧桐不明就里,向我挤了挤眼。我本能地避开,伸手端起热茶,递给迪古乃。
一杯饮完,他重重地搁下茶杯,起身道:“摆驾勤政殿,召集所有大臣入宫。”
我惊道:“此时天色已晚,外头风雪交加,陛下龙体刚愈,岂能轻易外出?”梧桐亦是疑惑,跟着劝道:“皇兄若有急事,交给臣弟去办便是,何必亲自操劳一趟。”
迪古乃不管不顾地朝外走,口吻夹着一丝丝怒气,“朕若再继续卧病,大金国迟早要亡!”
此话甚为严重,梧桐一听,惶然地望着我,问道:“嫂嫂,我……我是不是惹二哥生气了?”我安慰道:“别怕,你快跟上去,你二哥需要你照顾。”
梧桐不敢出去,委屈地说:“自从二哥登基以来,总是对我这不满意那不满意。他宠爱萧裕,宠爱杨伯雄,宠爱那些汉人、高丽人……高怀贞和张仲轲都比我强,至少他们面见二哥无需事先通报……我就像个糖纸一样,被二哥丢在一旁……”
我哭笑不得,亲手帮他戴上雪帽,“你想多了,你二哥正因爱极了你,这才对你寄予了高期望。至于那些宠臣们,他们尽心尽力为你二哥效忠,你二哥自然是要报之以恩德。你二哥政务繁忙,难免会疏忽你,但你们毕竟是一家人,无论相聚多久,兄弟之情终究不可能淡。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学会体谅你二哥……”
他乖巧地“嗯”了一声,低头望着我笑说:“还是嫂嫂最温柔。”说完脑袋一偏,将我手腕握住,右脸颊紧紧贴住我手心。
正文 第333章 屠夫
我慌忙抽出手,奈何梧桐紧抓着不放,并笑道:“嫂嫂好小气!”我望一眼殿门,强装镇定,“三弟,陛下还在等着你呢。”
梧桐未松手,轻轻眨了眨眼,委屈地说:“嫂嫂儿时最疼我,如今反而与梧桐愈发疏远了。”我正欲辩解,梧桐又抱怨道:“二哥成为皇帝以后,嫂嫂和他都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
我闻得此言,一时不知如何应对,仿佛我若再挣扎几下,倒显得有几分不坦荡。於是我顺势握住他的手,和善地安抚道:“你就是爱胡思乱想,你二哥与我从前疼你,现在还不是一样疼你。倒是梧桐你,一年到头没个踪影,有多久不曾进宫陪你过你二哥了?”
恰时秋兰送迪古乃回来,见此情景不由得怔住脚步,迅速低下秀脸,轻脚退至一旁。我睨她一眼,问道:“几位小郎还在?”秋兰颔首道:“皆在殿外等候三爷。”
我笑着向梧桐道:“好了好了,你快去勤政殿吧!若是迟迟未到,你二哥可是要发脾气的。”梧桐吐一吐舌头,扶正雪帽,开心地转身离去。
毡帘轻轻晃动,我收回目光,冷着脸在炕沿儿坐下。秋兰迟疑几下,挪步过来,唤道:“娘娘……”我略一抬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深夜时分,清冷的更鼓声传遍阖宫每一个角落。我焦灼地伫立在殿前,远远瞧见一片灯火慢慢靠近。秋兰道:“陛下终于回来了。”我吩咐道:“速去将汤药盛出来。”说罢举着桐伞迎了上去。
迪古乃神色疲惫,病容中夹着一抹怒气。我挽住他的胳膊,轻声问:“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他携我进暖阁,愤然道:“朕不过病了一阵子,朝中竟出了卖官鬻爵之事,燕京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