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浓了,我们便沿着沙滩小径往回走。在穿越那片樱林的时候,不时会惊醒正在林中酣眠的夜莺。还有几只扑闪着翅膀的火槃鸟,在月光里忽然掠过我们的头顶,凋落一地的落英缤纷。
在走到那扇熟悉的雕花门窗前的时候,我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哪条路通往焚樱王的宫城。
婉容很俏皮地指了指暗红色的东方,在离这片樱花木屋不远处,有一条宽阔平坦的青石板路。她说,那条路正好通向焚樱宫城,每一次她和父亲进宫城送剑,都是走得这条路。
深夜的时候,我看见婉容和独孤漠屋里的灯火熄灭了,就悄悄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隔着窗台,我隐隐约约听见了婉容的鼻息声,沉静而安详,她已经睡熟了。
我在很浓的暮色里,推开了那扇古铜色厚重的老樱木门。悄悄掩上了门后,我踏着满地青苔向外面走去。穿过屋子附近的樱林,偶然抬头忽见一轮上弦月,弯弯如刀刃,割开我旧年沉积的厚厚伤痕。
我不禁心里一惊。因为在神的国度里,上弦月出没的时候,往往预兆着突如其来的灾难。我很明白,今晚如此妖娆的上弦月,一定是一个不祥之兆。
在我面前铺开来的,是一条堆满月光的青石板路,向着焚樱宫城的方向延伸。
我在通往王宫的道路上走着,脚下踩着满地的落樱,沙沙作响。夜色弥漫开来,层层叠叠的雾气缠绕在我的额头,我闻到淡淡青草味里狰狞着的哀伤。
街上行人稀少,灯火寥落,入夜的焚樱城里一片冷冷清清。道旁的樱花林子里漏出斑斑驳驳的月光,被满地落英染得猩红色。我面无表情的脸状如古老的碑刻,月光弯刀似地划过来,拓出我嘴角苍白的冷笑。
浅浅月光的倒影里,我看见自己阴冷如鬼画符的眼神,哀伤低下头让岁月密封,慢慢发酵成仇恨。
走了很久之后,灯火忽然一片通红。前面就是焚樱城王族居住的宫殿。我静静地站在宫殿的古城墙下面,看几万年前浇铸的青石砖,在暮色里被满城喧嚣的灯火渲染得透红。我仰面朝天,那一种居高临下华丽而高贵的蔑视,让我感觉到这个神族有多么骄傲。
我像个突然患了伤风的孩子,疯狂地怀念起回忆里很多年前的沐酒城。沐酒城黄昏时候的古城墙,记忆中也曾披过像眼前一样骄傲的颜色。
我闭上眼睛,伸出手指,慢慢触摸焚樱宫墙神秘的古年轮,让华丽如梦幻般的感觉,温暖那些关于沐酒城的旧时光。并且,藉以复活哀伤。
神殿里的钟声忽然响了,自宫墙内隐隐约约传出来。这个时候已经是午夜时分,街上看不到一个过路神的影子。
父王与我仅仅隔着这一道宫墙。
樱祭与我也仅仅隔着这一道宫墙。我这样想着,黯然神伤。
几声嘈杂的脚步声夹着鼓声传过来,渐渐近了。我心头一惊,闪身躲进樱林的深处。
我躲在阴影里,向鼓声传来的方向望去。借着樱花丛中泛红色的月光和城墙上滴着油膏的灯火,我慢慢看清了,原来是焚樱城巡逻的守卫。暗红色月光下,几个焚樱族的神骑在高高的独角兽上,脸上挂着冷漠而高傲的表情。我忽然感到许多锋利的眼神,在樱林里不停地穿梭,几条尖锐的杀气直扑向我的面颊。
他们一定是感觉到了异族的杀气。
我不禁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把自己深深掩藏在阴影里。
不过我明白,因为我身上的神力尚未复原,杀气也并不是很浓烈。可是他们的恐怖的杀气却渐渐逼近了我,就在一个穿越樱林的眼神就发觉我时,远处焚樱宫城神殿里的钟声突然响起来了。
那几个与樱花纠缠不休的眼神霎时消失了,接着我听到哒哒的独角兽的蹄声,向着焚樱城宫殿的方向而去。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庆幸自己侥幸躲过一劫。
焚樱宫城里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不然他们怎么会这么急急地赶回去呢。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走出了樱林,站在城墙下青石板路的正中央,慢慢跪了下去。
对不起,父王。我现在还无法救你出来。
东方渐渐露出鱼肚白的时候,我踏上了来时的青石板路,向婉容的家走去。焚樱城已经渐渐醒来,宫城深处传来宫女的嬉笑声和脚步声。黎明前苍茫告退的守夜人,用木鱼敲出最后一声焚火令。空气中夹杂着王城深处飘出的檀香屑,芬芳了一整个暮春时节。
我慢慢往回走着,身后的嬉笑声和焚香味渐次模糊。渐次模糊的,还有泛白月光下我被拉得很长很长的背影。
几天之后,是焚樱城的殓花节。每年暮春时节的第九日,焚樱城里的神族都会载歌载舞,打扫樱花祭祀花神。那一天,也是焚樱王族出巡的日子,到时候整个王城一片喧嚣,热闹非凡。
那天早晨,婉容起了个大早,说是要带我去王城中度节。我虽然并没有心情过这个异族的节日,却也不愿意违拗婉容的意思,便只好答应陪她前去。路上,婉容告诉我,每年的殓花街虽然热闹,却终究比不过今年。我忙问为什么,她告诉我,今年的节日里,焚樱城的王会挑选一个异族囚犯巡游示众。
婉容带着一脸惊喜的笑容说,今年这个异族的囚犯,是一个很老迈的神。并且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曾经是七十二城王中的一员。
我大吃一惊,脸色惨白。我明白,那个囚犯一定就是我的父王。
可是我并不想让她看见我神色凄伤的样子。我也不想被她一眼看穿,我与那个囚犯的关系。
婉容一路上叽叽喳喳,咯咯笑个不停。我就这样被她拉拉扯扯着,向王城深处走去。
只是我并不确定,一路上欢呼雀跃的婉容,是否曾注意到我那么失落的眼神。
我们很快就来到了王城之内。王城的街道上,早已经是熙熙攘攘。那些焚樱神族看客的嘴脸,是我一生无法抹去的记忆,也是我永远铭刻在心中的耻辱。它们低头接耳的窃窃私语,眉飞色舞尖锐的笑,宛如一把把锋利的刀刃,割开我最脆弱的伤痕。
人群忽然安静了下来,并纷纷低头退到了大街的两侧。偌大一个街道上,空无一人。我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不远处一个婴儿躺在妇女的怀里,睡醒后呆呆看了一会四周,忽然哇哇啼哭起来。那个妇女却立刻被把他呵斥住了,并轻轻捂住了婴儿的嘴。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我周围所有的焚樱族人神色如此惊慌,如此肃穆,大气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