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后,我捡起那件战袍,看着完美细密的针脚,静静地触摸着母亲残留过的体温。冉冉檀香让我慢慢心神复苏,抬头看到了铜镜里绽开杀气的娇俏的侧脸。然后站起身,披上了那件红色战袍,推开门走出去。
外面的阳光,明媚而刺眼。我大步向父亲的宫殿走去。
我仔细触摸着哥冰冷的身体,用我超乎寻常的敏感去感知杀手残留过的气息。哥身上伤口的划痕,很明显不是异族神力所能造成的。我也感觉不到焚樱神族的杀气。我用手指划着干涩的血迹,闭上眼睛,看到了一个很模糊的幻境,好像是哥临死前最后的画面。我极力想去看得更清楚一些的时候,却忽然感到了锥心刺骨的疼痛,我开始浑身抽搐起来,接着眼前一片灰白,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记忆里是漫天猩红色的血迹和纷纷扬扬的樱花。哥最后缓缓跪倒在两个神族的脚下,一件很奇怪的兵器从天而降,划破了他的咽喉,割下了他的头颅。
我闭上眼睛,苍白而失声地哭泣,在看见他额头莲花凋零的瞬间,泪流满面。
以哥的力量,神界里能打败他的神屈指可数。焚樱城里的大王子,樱宫猎的长子樱不蔑,传说是整个神界最强大的神。只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施展幻术和神力,不知道他的力量是否比哥还要强大。而且我并不相信是焚樱神族所为,他们没有理由这样做。
而出现在我幻境里的杀手,不是一个,而是两个。那件很奇怪的兵器,神界里我只见过一个神族使用过,就是邪鹫。那天在森林里邪鹫追杀我的时候,我恍惚看见他修长的指间隐藏着什么东西,像是勾花针的形状。两个神族联手能够把哥打败,所以我很容易就猜想到了两个人,蔑烛和邪鹫。
这么说来,蔑烛和邪鹫早已经背叛了沐酒城。之前我猜测的并没有错,那个傍晚我在森林神殿里看到樱狎和蔑烛邪鹫在一起,策划着什么可怕的阴谋。我隐约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樱狎答应蔑烛和邪鹫,帮助他们夺取沐酒城的王位,而杀死哥是完成这个阴谋的第一步。只是樱狎并没有预料到,自己会那么快就死在哥的手上。只可是我并不知道焚樱城的王,樱宫猎,有没有参与到这场阴谋之中。然而宿命到来的这一刻,不管他是否愿意,都已经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这场残酷而血腥的阴谋中了。
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神色很凝重,他说蔑烛和邪鹫是沐酒城的两大祭司,也是很有威望的重臣。如果没有足够的证据不能轻易怀疑到他们头上,更何况,要除掉他们也不是件很容易的事。父亲很慎重地考虑了几天,决定找机会召见七大圣奴,不露声色地商讨对策。
没过几天,几个过路的商旅来到了沐酒城,向王城的侍卫禀报说,他们看见焚樱王城的城楼上,高悬着一颗头颅,看起来像是沐酒城大王子陌罹的。
消息传进宫来的时候,满城哭声不绝。母亲父亲和我抱在一起,悲痛欲绝。我要父王下令,马上向焚樱城神族宣战,为哥复仇。父王摆了摆手制止了我的提议,他说现在沐酒城内患未除,很不宜对外征战。如果蔑烛和邪鹫两大祭司确实是杀害哥的凶手,必定会趁机蠢蠢欲动,祸乱王城。而且如果贸然宣战,哥杀死樱狎在先,一定会被整个神界视为侵略行为,从而会遭到众神的遗弃。更何况,传说焚樱城王樱宫猎的大王子樱不蔑,神力无边,堪称战神。加上城内十二凤凰忍者的力量,沐酒城并没有多少战胜的把握。
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为什么哥的头颅会出现在焚樱城。
蔑烛和邪鹫杀死哥之后,却把哥的头颅悬挂在焚樱城城墙之上,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他们打算嫁祸焚樱城,点燃神界两座强大王城的战火,进而乘虚而入,篡夺沐酒城王位。王城的当务之急,就是铲除蔑烛和邪鹫。
过后的几天,细雨霏霏的时候,又一个樱花的花期已经到来。
像是遵守着一个古老的契约,那一天,我听见王城上空又传来一阵阵猎食鸟的尖唳和鸣叫,我走出屋门,用手遮住视线隔开屋檐的一角,看见一大片一大片火槃鸟自东方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几乎遮盖住了整座王城,阻隔了王城上方的阳光。
我忽然想起来,这个季节正好是火槃鸟的强盛期,也是剪魂鸟的衰弱期。强者掠夺弱者的生存空间,并且终将存活下来,这就是宿命的安排,也是神界众鸟的生存法则。
那个时候,我傲慢地以为,这个生存法则同样适用于神族。直到很多年后,我才明白自己当初的想法,是多么幼稚可笑,甚至有多么可怜。
那个时节,我看见很多很多只失魂落魄的剪魂鸟,惊慌逃窜。半空中那些灰绿色的影子和失落的瞳孔,安详地等待没有预兆过的纯净死亡。漫天跌落的凌乱羽毛跌落我王族的高傲,一脸的落寞之后开始低头,用九十度角祷告。那个时候,我忽然哀伤。
囚释在我宫殿的院子里遇见了我,他跟我说,焚樱城的使者很快就会到来了。我忽然感到了恐慌,莫名的恐慌。
樱宫猎一直耿耿于怀,哥手刃了他最疼爱的小儿子,樱狎。即使双瞳死在了焚樱宫城之内,樱宫猎也不以为意,因为在他眼里,双瞳只是一个沐酒城的廉价奴隶,是可以用来赔偿或者交换的。他只需要沐酒城王族为他死去的儿子赎罪。
可是,他根本不明白双瞳对于哥来说,意味着什么。他也根本无法理解哥对双瞳的爱,远远超过了他对樱狎的爱。
所以我才会想杀死双瞳。所以我也想杀死樱宫猎,攻破那座美丽的城。
果然,那一大片猩红色的羽云褪过这座王城的时候,焚樱城的使者来到了沐酒城的城墙之外。使者的手上捧着一个紫檀木盒,里面装殓着哥的头颅。
那个红衣使者跪在父王的脚下,双手捧着木盒交给父王,说,焚樱王对于沐酒城王子的遇难深感悲痛。但对于死因却并不知情,肯定是受了阴谋者的嫁祸。焚樱王樱宫猎希望不要因为误会,而触发两个强大神族间的战争,特此遣使澄清真相,奉还头颅,祈求得到父王的谅解。
父王强忍着悲痛,接过了檀木盒。并用沐酒城尊贵的礼仪隆重接待了焚樱王的使者。
那个火红色长发的使者走后,父亲开始变得忧心忡忡。因为焚樱王樱宫猎说,哥欠焚樱城的债并不能因为死亡而不了了之。此后的日子里,父王整天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宫殿里,或者在黄昏空荡无人的走廊里,孤独地踱步。我躲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最近他已经苍老了很多,原本高大挺拔的背影也开始微微佝偻起来。父亲苍凉深邃的眼睛,总是让我在某一个瞬间,完全没有防备地,尖锐地心痛。
我多么想告诉父亲,如果他决定向焚樱城宣战,我愿意代他出征,为沐酒城的强盛和荣耀,打赢每一场仗。我多么想告诉他,即使哥已经离他远去了,而我却会一直陪伴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愿意为王的荣耀而战死沙场。
可是父亲始终没有做出决定。我不知道他是出于懦弱,还是不想破坏神界的和平。我宁愿相信是后者,因为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他从来都是最伟大的众神之王。
第十四章 蔑烛*邪鹫
更新时间2009…10…9 22:33:29 字数:4863
已经过去很久了,父亲依然迟迟没有做出决定。我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母亲也很少再走出她的宫殿,只是偶尔会在黄昏的时候,陪父亲在寂静的走廊里呆一会,焚一盒香,给他披一件长袍。然后倚在傍晚暮紫色的廊柱上,静静地听剪魂鸟归宿时叽叽喳喳的鸣叫声。
晚上掌灯就寝的时候,我走进了母亲的宫殿。那个时候添灯的宫女都已经沉沉睡去了,只有宫门前高悬着的灯帏,在地面上投出暗黄色的光晕。殿外的夜色在灯光的稀释里渐次暗白,最后只剩浓得化不开的哀伤。
母亲还没有睡,正刚刚松开了发髻,在铜镜前整理妆容。那样的神色哀伤,就像这些日子以来父亲脸上很苍白的表情。铜镜里反射出来的烛光恍了一下我的眼睛,我却瞥见母亲眼角深深浅浅的鱼尾纹。
从母亲那里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那个夜晚,在我睡得很熟的时候,父亲把我抱上了出宫的车驾,连夜离开了王城。昏昏沉沉中,我仿佛看见了母亲满脸泪容的样子。我想伸出手触她的脸颊,却渐渐睁不开眼睛。
等我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我嗅不到沐酒城的气息,不禁一阵惊慌。我挣扎着爬起来,却看到旁边有几个服侍的宫女,便急忙问这是在哪里。身边一个面容娇俏的宫女告诉我,这里是噙帝奴的宫邸,韵火城。
我用很疑惑的眼神打量着四周,起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噙帝奴是沐酒王城的九大圣奴之一,也是父王最信赖的圣奴,很受器重和赏识。他曾经是七十二王城之一——噙帝城的王子。很多年前,噙帝城被魔族和浪人神族攻破并长期盘踞,噙帝城王族遭到诛杀,父王亲自带兵出征,剿灭了浪人神族和魔族的力量,帮助噙帝王族复国。噙帝城王子天赋很高,神力强大,在沐酒城征召圣奴的时候,他以一己之力击败众神,获得了父王的宠幸。此后,父王便把他封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