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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酒雨时节。
沐酒城的十年,就这样晃晃悠悠,像一节轻快优雅的敲打乐,弹跳过时间的琴弦。
我依旧喜欢在清冷的薄暮,或是淅淅沥沥的微雨中,一个人静静坐在王城高高的屋顶上,看弯弯如刀的月和城外面的大海。
依旧喜欢枕着哥薄如纱丽的哀伤,走进那个泪流满面的梦境。
常常看见哥一个人,低着头,倚在空空的走廊里。失神的样子让我忽然很心痛。我开始有了负罪感。开始质疑自己所做的一切是不是正确的。隐隐约约总觉得是我自己,亲手杀了双瞳。
从焚樱城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的笑容。
只有双瞳在他思念的深处苏醒过来的时候,我才触摸得到他滑腻如脂的快乐。
我明白,没有了双瞳,哥从此将不会快乐。
双瞳,对不起,我不是不爱你,只是因为我爱哥比爱你多一点点。
我从来没有考虑过,樱狎死在哥的幻术之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毕竟是焚樱王樱宫猎的爱子。只是在我敏感的梦境里,总有一种很不详的预感。像一种巨大的压迫,向沐酒城铺天盖地汹涌而来。我仰起头看见遮天蔽日的毁灭和邪恶,沉重得让我无法呼吸。
我明白,这一切都是宿命,就像那一天在父亲的宫殿里偷听到占星师的话。
那一天,我记得拜灵对父亲说,王,该来的终归是要来的,这是沐酒城的宿命,也是神界的宿命。
那个时候我还太小,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宿命,直到它伪装成一只仿佛有着很尖很尖长喙的剪魂鸟,向我扑面而来,啄食我残存无几的童真和无邪。
我始终没有预料到,它会来得那么快,那么仓促,那么惨烈。
第七道宫门,雕花窗下,染满猩红血渍的米色仿古服,灿烂像一瓣即将衰败的樱花,让我嗜血的痛和怜悯在梦中尖锐地苏醒。
岁月一天天过去,我在渐渐长成少年神族的骨骼。我的力量开始强大起来,我已经可以驾驭闪电的力量和移动星辰的幻术。只是心头始终有一道阴影,驱之不散,让我整日里忐忑不安。
那个傍晚,我和哥像往常一样,在后山修习完幻术回来,走在回宫城的路上。街道上到处是惊慌的人群,似乎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着什么。看到我和哥过来,立刻沉下声来,低着头走散了。我隐约预感到有不祥的事情发生,和哥对视了一眼,匆匆向父亲的宫殿方向跑去。
远远就看见囚释在宫殿外面的走廊里徘徊,眉头紧锁,神色不安。看见我们匆匆过来了,他示意我们不要进去。然后望了哥一眼,谦卑地低下了头,叹了口气。哥仿佛早已经明白了什么,平静地推开了殿门,我也随后紧跟着走了进去。
我的手触摸着门上古朴铜色的雕花脉络,推开那扇厚重的殿门时,感觉到了迎面扑来的浓烈杀气,汹涌得让人害怕。
傍晚时候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撒进殿里,在宫殿的花石板上蜷缩成娇柔的形状。侍女黄昏时候焚起的香,在窗台上静静地陈放。旁边是几只游弋的剪魂鸟,慵懒地梳理着羽毛,不时地向屋子里张望,像是喜欢上刚刚绽开的香。
父亲站在大殿的中央,神色哀伤,容颜憔悴,让我想起凋进窗来的紫木叶。站在父亲对面的是一位满头暗红色长发的老人。那个人我认识,原来是焚樱城的王,樱宫猎。
我敏感地意识到了,樱宫猎来到沐酒城的原因。我躲在哥的后面,一起站在父亲的身边,面对着那几个焚樱神族。
樱宫猎的脸在昏黄幽深的殿堂里,显得格外的阴沉,除了额头上紫红色的樱花印记,我始终看不清他的面容上,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我只是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个悲伤黯淡的眼神背后,埋藏着多么刺眼的杀机。
我知道,他是为樱狎的死赶来沐酒城的。他的手心里紧握着一股浓浓的杀气,在父亲的身边狰狞缠绕,我不禁大吃一惊,随时准备在他下杀手的时候,挡在父亲的面前。
我的心里忽然暖暖得很感动,愿意为深爱的人而死,竟然会是如此幸福。
樱宫猎的背后站着几个神族,那个美丽的少女,秀美的脖颈上光洁如玉的额头上雕一朵粉红色的樱花。淘气的眸子里,还依稀保存着樱祭孩童时候的影子。原来樱祭已经长这么大了。
我用眼神翻阅着,找寻目光的交睫。她望着我眼睛的时候,娇俏的脸颊泛起一抹胭脂红,一如很多年前在那个傍晚的神殿,她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明丽动人。
樱宫猎完全没有血色的嘴唇颤抖着,用一种很沙哑的声音说,尊贵的王,自圣战以来,神界就不曾有过战争。如果有,我也不希望从我们开始。
他的眼神越来越暗,我能感觉到悲伤的情绪在他身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接着说,樱狎是我最爱的儿子,却惨死在令郎的手上,这件事已经让整个焚樱城族人为之愤怒。我们是神界的强国,战争对于神界是多么可耻的罪恶。我今天来不是向沐酒城宣战的。您应该明白怎么做吧。
窗台上的剪魂忽然尖锐地鸣叫了几声,像是在很着急地呼唤着同伴。原来窗外下起雨来了。
焚樱城王樱宫猎,把苍老的手交叉在胸前,身体虚弱地微微前倾,给父王一个焚樱王族最尊贵的礼节。父王还了礼。
我明白樱宫猎的意思,他是想让父亲把哥交出来,由焚樱城处置。我用很冷很冷的目光看着那个猩红色长发的老人,巨大的愤怒感让我握紧了拳头,开始暗暗用手指凝聚着神力,捏起一片最狂烈的杀气。两道娇艳的闪电从窗外滑进殿来,缠绕在我的身后。
站在我前面的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阻止了我。
樱宫猎好像微微一惊的样子,缠绕在父亲身边的狡黠杀气突然零落一地。他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樱祭和跟在她身后的侍从,跟随着焚樱王走出了父王的宫殿。在她迈出华丽宫门的那个刹那,忽然回转过头来,看着我。从那双秀丽温暖的瞳孔里,我忽然读懂了很多年以前,儿时那个傍晚她的眼神。停留了一会儿,我看见她转身跨过了那道门槛,走向外面。
一瓣樱花倏然自她脖颈滑下,摇摇晃晃在暮晚的风中,最后像一只疲倦的蝴蝶,安然坠落在宫门处的花石板地面上。屋子外面的雨趁着开门的缝隙溜进殿来,泛开来是月光的白。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我忽然想去拿一把伞,送她出王城。走到宫门处的时候,才发现她身边的侍女已经撑开油纸伞的华盖,在雨中渐渐走得远了,模糊不见。我黯然叹了一口气。弯下腰,捡起那瓣早已被雨水浸透的樱花,放在鼻子下面轻轻地嗅着,然后掩在怀里。有一股奇异的冷香袭面而来。
冷冷望着雨中遥远处焚樱城的方向,我像个面无表情的木偶,诡异地冷笑着。
转过身看见哥跪在父王的脚下,低着头一句话都不说。父王颓然站立着,微微摇晃着高大的身躯,我赶紧奔过去扶着他,他却挥手制止了。
涅涯,到你母亲哪儿去吧,她等你已经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