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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2 / 2)

两个德国人坐在一起嘀咕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其中一个不断在胸口画着十字。

纪平澜把何玉铭的头抱在膝盖上,默默地用袖子擦掉他脸上沾到的黑灰,眼镜早就不知道掉哪里了,火光里何玉铭看起来苍白俊秀,神色平静。

何玉铭确实没有了呼吸和心跳,可是纪平澜仍然无法相信枪林弹雨里抢出来的只是一具尸体。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了,他还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何玉铭明明没有受伤也没有中毒,好端端怎么可能说死就死?

他一定没有死,只是为什么还不醒……纪平澜连想一想自身处境的时间也没有,心底只有焦急。

陈澈正在给一个中枪的手下裹伤口,皱着眉头往纪平澜那边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这个菜鸟用起枪来倒是厉害,若不是他那一梭子机枪杀了不少鬼子,他们还不一定能活着离开裁缝铺,可是抱着个死人恋恋不舍的样子实在是叫人看着别扭。

这时何玉铭突然动了一下,喘了口气睁开了眼睛。

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只有纪平澜一直在想着他一定会醒来,虽然事后想想很是后怕,但这时候他只有惊喜:“何教官……何教官你没事吧?”

“我……昏过去了是吗?”何玉铭茫然地坐起来。

“不是昏,你刚才呼吸心跳都没有了,完全跟死了一样。”陈澈疑惑地皱着眉说,“你到底怎么了?”

“不知道,早年就有这种突然昏死的怪病,一直找不到原因。”何玉铭揉揉脑袋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昏了多久,这是哪里?”

这时候也没有谁有心情去深究这种离奇的事情了,纪平澜简要地说:“大概二十分钟,日本人包围了裁缝铺,我们冲杀出来,被堵在这里了。”

“你是说……你们就这么点人,还带着我冲杀出来?”何玉铭有些惊讶,这种时候,伤员和没有行动能力的人一般不是都会被丢下不管么,何况他当时还是“跟死了一样”的。

纪平澜有些不自然地说:“其实刚开始也就一个小队,还分散在前后门……本来我们是能逃脱的,之后来了很多援兵,才被堵住了的。”

“那他们怎么不攻进来?”

“被打回去了。”陈澈冷笑了一下,“我们已经跑不掉了,所以鬼子觉得没必要拿命来填,这会儿肯定是回去调重武器了,很快我们就会被轰得连渣都不剩。”

何玉铭沉思了一小会儿,别人当他刚醒过来就得面对快要死了的处境,准是吓呆了,可是他显然不是在想这个:“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日本人之前并不知道你们在哪,不然早就把你们扑灭了,跟踪你的人你也已经杀了,就算我们一路上没有隐藏行迹,日本人也不会那么快打听到我们的去向,那么究竟是谁暴露了交通站的位置?”何玉铭环视了一圈,裁缝铺里存活的包括陈澈也只有五个人了,加上他跟纪平澜,还有两个德国人,一共九个。

“你究竟想说什么?”陈澈说。

“我要说什么你应该很清楚,我们的行踪是被另外的人出卖的,而且这个人是在我们刚回到裁缝铺的时候,仓促地把我们的行踪泄露给了最近的日军,所以日军才没有形成有效的合围。”

一个伙计垂头丧气地说:“现在大家都要死在这里了,你还找内奸有什么用?”

陈澈阴鸷地看着他:“难道你是认为这个内奸还在我们中间?这些都是跟了我很多年的老人,要反水早就反了。如果真的有内奸,你的嫌疑才是最大的。没伤没病地突然倒下去,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装死?你恐怕是没想到你的手下会拼死回去把你的尸体抢出来吧?要不是他打乱了你的脱身计划,你现在是不是已经跟鬼子坐在一起喝茶了?”

“你凭什么这么说他!”纪平澜勃然大怒,何玉铭示意他稍安勿躁。

“就算我有嫌疑吧,我也犯不着用这么离奇和危险的脱身方式,况且假如我是内奸,我完全可以更早就泄露你们的位置,让军队做好周密的准备,而不是在你们马上要跑掉的时候才匆忙派个小队来堵截。”

“也许你还想找到德国人在哪里呢?”

“德国人?”何玉铭看着那两个一脸茫然的老外,“你不觉得他们才是最可疑的吗?既然饭店出了内奸,日本人应该早就知道他们在那里了,要抓他们也早就抓了。除去一开始就知道你们在哪里的人,和后来知道却没说出去的我们两个,最后知道的就是他们,他们前脚刚到裁缝铺,日本人后脚就找上门来了,简直就像是被他们特地带来的一样。”

“你怀疑他们?”陈澈觉得荒谬,“这一路他们都在帮忙打鬼子,他们又不傻,鬼子等着要杀他们,他们会反过来给鬼子做间谍?”

“也许他们不是故意的呢?饭店那个内奸照顾他们那么久了,要对他们动点手脚也容易的很。”何玉铭盯着陈澈对纪平澜说,“纪平澜,你一路上有没有看到背着无线电器材的日本兵,或者上面有个小雷达的装甲车?”

纪平澜回忆了一下:“最早出现的小队里有一个背无线电的跟着,开打以后就没见过了。”

“那就是了。”何玉铭说,“我听说过一种无线电追踪装置,只有黄豆那么大,却可以不间断地发出无线电信号。也许德国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身上被安了这个东西,所以他们到裁缝铺没多久,我们的位置就被发现了。”

陈澈也想明白了:“你说的对,鬼子早就知道德国人在那里,留着他们不抓,是因为知道他们根本逃不出自己的手心。鬼子要留着他们当饵,来钓鱼。”

何玉铭带着不以为然的笑地接下去:“这鱼就是想要带走他们的人,你,还有我。原本我们会直奔码头找船,谁知道你发现奸细后径直跑回了交通站,结果想钓鱼的钓到了一条会咬人的鲨鱼。”

陈澈默然,这样说来他如果不急着回来通知手下,还不至于整个交通站被一锅端。

何玉铭把自己的推测告诉了德国人,两个德国人开始在身上从头到脚地找追踪器。

“可是知道了这些又能怎么样?”陈澈说,“你很聪明,找到了内奸,可你有办法逃走吗?”

“没有,等死吧。”何玉铭带着嗤笑的表情看着陈澈,“有几个地下工作者能死得像你这么声势浩大?跟房子一起被重炮轰成渣,连收尸都省了。”

陈澈看着他:“你好像很希望我死?”

何玉铭笑得好像他就不会被轰成渣一样:“不如说我喜欢看到你无能为力等死的样子。”

“就因为我怀疑你是内奸?”

“不,纯粹是看你不顺眼。”

裁缝铺的人都投来不满的目光,纪平澜不禁有些担心,何玉铭为人一向低调温和,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像吃了枪药一样跟陈澈呛上了。这种时候了要是两边还冲突起来那他真不知该怎么办。

好在陈澈对此不以为意,只是笑笑:“我倒觉得我们是同一类人,反正都要死了,有你陪葬也不错。”

话题似乎又回到了原点,他们都沉默下来,汽油还在烧着,等死的人们沉默着。

裁缝铺里最年轻的幸存者开始低低抽泣,裁缝铺老板摸着他的背用方言安慰他——他们是父子。

陈澈开始检查自己的枪,检查完就开始检查别人的,把每一把枪上好子弹,与其说他在准备最后一搏,不如说他只是不想让自己的手闲着。

德国人已经从棉衣的夹层里找出了追踪器,一个在为自己的愚蠢懊恼,另一个在安慰他。

“你不该来。”纪平澜突然说,说的很轻,显然是给身边的何玉铭听的。

“你才不该来。”闭目养神的何玉铭睁眼看看他,“别人参军打仗是为了求胜,至不济也是为了求生,唯有你一开始就是以求死为目标的。一个不想活的人不论对敌对友都一样危险,因为你拖累别人一起死也不会感到愧疚,若等你当了军官,你还会为了自己死的光荣,拉上更多想活的人给你垫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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