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街头巷尾乐于将豪门轶事娓娓相传的人们,则并非这样看待。
一种说法是,宁逸白气不过乔家抢了夫人又抢了女儿,骂天不应,只有借酒浇愁,即兴轻生。
二一种,是乔家欺人太甚,乔老爷敢做不敢当,明明是自己的骨肉,由宁逸白向天下撩起了遮丑布的一角,他乔匀却又重新给盖上了。宁逸白气不过,喝了点酒,以致背运到丢了性命。
三一种,是宁家这位乔小姐,一心嫁入豪门,生生被养了自己二十年的父亲断送了前程,自然不能罢休。她欲绝了多年的情分,这便很是伤了养父的心,结果人人看得到,自不必说。
四一种,省府订下了正牌乔小姐的亲事,虽没写在喜柬上,也算众人的默识。然冷不丁却给半路杀将出的一位寻常人家的姑娘夺了亲去。这也没什么,世家子弟的情感纠葛历来就不是什么新鲜花边,可不料原来她却是乔家老爷二十年前种下的情果。这小姐为着生父抛妻弃子,有意寻仇来了,势必要拆散他女儿的姻缘才肯罢休。乔家给她毁了大事,她养父或者心有愧疚,或者心有胆颤,总归死得太急。不过却不妨事,正可给大家造一点以供长久探讨的话题。
流言版本众多,一夜间将宁逸白父女两个推上风口舌尖。难听者有之,怜悯嗟惜者有之,纯属凑热闹者有之,自以为内情知晓颇多咬起舌根乐此不疲者亦有之。总归街头巷尾热议的,正是报童口中“平民旧情闹出豪门恩怨,打破名流独霸头版头条”的这条开创先河的新闻。
直至警队受了训斥,全员出动肃清相关报头,这事件才算略有平息,仅在民众间以口相传。
他们闹得这般汹涌有朝气,真正的当事人却并不知晓。
宁逸白不消说,不在了,自然也就听不见这话了。至于灿宜,躺在病院里高烧不止,连眼都没睁过。
她这般昏睡了几日,祁佑森便锁了几日的眉头。
舆论铺天盖地到这步田地,直接的后果,便是路家将路谦添同灿宜的事情澄清的干干净净。彻底而决绝。他们将路谦添送去路家在远郊的另一座宅邸,又差了一干力壮的仆从去侍候他。顺便看守他。人一到,便接着撤走了汽车,使他逃也没办法逃。
这件事情做的隐秘,瞒住了路家之外的每一个人。祁佑森一天到访好几次,每次也是扑空,还未下车便被路家仆从告知他们少爷受了非比寻常的禁闭,没有老爷子放话谁也见不得。
他这边见不到路谦添,这边又盼不到灿宜醒来,两头焦急,窝了一心的火。连日来,他所记挂着要做的,无非就是跑去碰碰路谦添的运气,再跑回来碰碰灿宜的运气。反复奔忙,也还是干着急,几乎非得要找谁狠狠打一架才可解恨。
他闭眼靠在后座里,车开到病院门口停住,他将要下去,听见福生在前座微声喊他一句“少爷”。
祁佑森急着去看灿宜,便促了眉回过头去问:“什么事。”
福生道:“……才警局里来人说,有两件着急的事,请少爷过去……”
势必是攸关宁逸白的事情了。因灿宜未醒,宁家没有旁的亲戚,警局又不敢冒昧跑去路公馆同乔公馆触霉头,正巧祁佑森日日守在病院里,便将好趁此时常向他通报一些警局的调查。至于祁老爷子那边,近来儿子颇是出息,这才是他家万千之首的大事,因而于祁佑森的去向便也不太插手拦管。况且这本就是人家三家的纠葛,与他祁家也无甚太大的关联,只要祁佑森多乖觉些日子,不捅什么篓子出来,他爱探望便谁探望谁,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祁佑森闻言只有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打开车门下去,同福生道:“……我上去看看她,马上下来。你们等着就好。”
他推门进去的时候,云宛正在灿宜的床边坐着,削了两只苹果放在床头的格子上。她削完了,便拿起第三个,擦一擦果皮又开始削。
祁佑森走过去,从她手里拿过那只削了小半的苹果,沉声道:“你弄这么多,谁吃的完。”
云宛仰起脸来的时候,他看见她划了两道细长的泪痕。
祁佑森微微一怔,半晌,将那只苹果递回给她手里,在对面的病床上坐了下来。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番然感到有些松神。这才想起,原来担忧着灿宜的人,并不只有他同路谦添两个而已。
幸好还有别人。
幸好还有别人。
因为他始终不曾假设过,自己对灿宜的感情,由隐埋的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变成隐埋的怜悯。
他只是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她。自始至终他都喜(霸气书库…提供下载)欢她。他想断绝这念头,可是不曾成功。
云宛的出现仿佛松了他心里连日来绷紧的结,压抑了长久一段时日的烦乱情绪甚至马上要破口而出,他几乎想要跨步上前,用力去摇灿宜的肩。用力去摇,好将在她体内作蛊的咒文震烂,激荡成再不可复合的粉末,永远消散退出她的心神。
他几乎想要跨步上前,用力拥抱她。祈求她同彼时在剧院或是衣店门边那样,横眉冷对他的搭讪。
无论笑他或者骂他。他只希望她先醒来,今后坚强度日。
云宛把手里的苹果放下,端起一边装了果皮的盒子,起身出门去倒空了。她走回来,重新坐下去。
祁佑森拿左手的两指揉捏着眉间,问道:“怎么今天才来。”
云宛愣愣的望着灿宜,砸下一颗泪,半晌,叹口气:“……我要结婚了,可我不敢同灿宜讲……”
祁佑森想起她那位叫做姚生的恋人,便轻点一点头:“……该祝贺的事情,最近是无法同她开口。”可又促起眉头,沉声道:“……即便要开口,只怕她也听不到。”
云宛却无奈的出了神:“……该祝贺的事么……?”她眼神里陷进分毫黯淡的光,即刻又回复了,转脸问道:“……路少爷,没有来过么……?”
祁佑森便摇摇头:“……连我去见他也被拦着……”
云宛倏然勾起对乔家老爷这出无稽闹剧的痛恨,既然没本事打发看客,当初又何必沸沸扬扬开场呢!她渐渐紧咬住齿关,半晌,低声骂了一句“无耻”。
祁佑森又坐了片刻,福生找到病房来了,推开门轻声道:“……少爷,该走了,先打发了警局再来也不迟的……”
他便只有站起身,沉沉的看一眼灿宜,同云宛道了别出去了。
进了警局的门,郭姓的一位队长即刻便迎了出来,笑道:“……祁少好。”
祁佑森在他桌前坐下来,问道:“郭队长,急事么?”
那郭队长忙道:“……要说急,这头一件呢,我们去顾山那边仔细又仔细的盘查过了,确是宁先生自己失足摔下来的,至于这个中原委,我们便不很清楚了。不过山头上先夫人的坟前,倒有七八只酒壶倒在那里,只怕宁先生借酒浇愁,才致使此事。”
祁佑森点点头,叹口气:“……这些我过后再同灿宜好好讲……”
“……另一件么,”郭队长又道:“宁先生的遗体,要怎么处理……”
祁佑森听见这话,冷眉瞪过去:“这话也敢催?你是不知道灿宜没醒么?”
他便立刻立正又敬礼,讨好道:“祁少,不是这话!可您看,宁先生老这么在我们警队里耗着,也不是件明智的事情。我瞧着宁小姐也不知几时才醒……”他后句话一出,祁佑森眼神还没盯过来,便自觉说造次了,自己先向嘴上掌了两巴掌,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