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神慌乱得就像过街窜巷的耗子,眼睛瞪得大大的,紧紧盯着撑在地上发白的指尖。
皇帝的话不能不答,冯安东心里头过了一遍。才放心开腔。
“回皇上,是有此事。。。半旬之前,微臣无意间发现长公主的嫁妆匣子里有一封信,盖着军中常用的青泥封印,微臣心下好奇,便打开看了看。。。”
冯安东声音抖得忽高忽低,青砖上一尘不染,他好像能隐隐约约看见自己汗流浃背的慌张神色。
不能慌,他不能慌。。。
形势比人强,方祈手上拿住梁平恭的证据比他想象的还多。梁平恭在西北被秦伯龄压制得死死的,一回来就身上的盔甲就能立马换成天牢的桎梏,着锦穿花的家眷能立马变成阶下囚。。。
梁平恭可不是善男信女。他下了地狱,别人也休想在人间活得轻松!
应邑小产了,把所有的账都记在了他的头上,虎视眈眈地随时随地都能扑过来咬断他的脖子,梁平恭又豺狼在后。他如今是进退两难,还不如先发制人!梁平恭是胆子大,应邑有靠山,只有他,他什么也没有!不,他还有时间。方祈对他的恨没有对梁平恭的多,他还能活下去,他还可以依附在方祈身上活下去。就算活得没那么体面,没那么有气节,等等,气节是什么?既不能吃又不能穿,鬼才稀罕它!
“梁平恭敢伙同应邑伪造老子的通敌信。倒卖军资加上诬陷戍边大将,应邑那娘们是皇帝的胞妹。有太后做靠山,就算东窗事发,她也可能侥幸留条命。我的驸马爷哟,别人不晓得你和应邑那档子事儿,老子是摸得一清二楚,那娘们怀着贺琰的孩子逼死老子妹妹,却还是你顶的缸,你让那娘们孩子都没了,她能给你好果子吃?西北老林里头有句话叫‘不惹有崽子的雌狮,不留被蛇咬了的胳膊’,两样随便沾上一样,小命儿都不保,还不如把自己推脱干净,先保住条命。”
方祈说这番话儿的时候,一副居高临下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他恨得牙痒痒,却不得不承认,方祈是在拿裹着糖的黄连诱惑他,可他竟然动了心。
继续忍气吞声等下去,只有鱼死网破,还不如现今趁着两方还没反应过来,率先反水!
先下手为强,至少不能让自己坐地等亡,他还有老子娘要养,冯安东想起白发苍苍的老子娘,神色晦涩极了,他不忠不义,可他是果真孝顺啊。方祈那日似是随意一问“冯驸马是邕州人?正好我有个故旧在邕州当差,可以相互关照关照。听说冯驸马尚了公主之后,令尊就从爱好种地变成了爱好买地,手笔极大,如今怕都有近千亩良田了吧?”
方祈后头的话没问,冯安东却听得手心发腻,这是隐晦的威胁。民不与官斗,更何况是手里握着钱财的平民,官家还没发话,就能有人扑上来恨不得能从你身上活生生地撕下几块肉来!
仪元殿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听不见,就算没有亮光照进来,铺就而成的青砖地照样光可鉴人,影影绰绰间,冯安东到底横下一条心,憋住一口气,心里头既有报复的快感,更有不安的忐忑。
“微臣打开一看,原来是方都督写给鞑靼主将托合其的一封信,里面既有兵士排列,也有城中军备,这分明是一封通敌信!可再一想,方都督和扬名伯生擒托合其凯旋回京,这。。。这又怎么可能会有通敌叛国的行当呢!前些日头是微臣妄言冤枉了方都督,微臣悔不当初,当即来不及细想,拿了信就想入宫面圣,以求个公道。”冯安东顿了顿,腰板伏得更低了,语气里悲恸难抑:“谁曾料到长公主神情激动,上来就抢,微臣一时心急,便推搡几下。。。方才酿成大祸。。。”
PS:
这几天忙得四脚朝天,么么大家。
正文 第一百二五章 分崩(上)
自鸣钟钟摆向左右来回摆动,陌生的“咔咔”声一下一下地极有规律地在响着,冯安东额角的汗顺着鬓边一划而过,砸在青砖地上,一滴汗能有多深?
可冯安东直愣愣地望着汗滴,感觉像是一汪海朝他铺天盖地地压过来。
皇帝稳稳地坐在上首,没开腔也没出声。
难耐的沉默如潮水般汹涌袭来,冯安东觉得自己的手脚都软了,伏在地上将眼轻轻抬起,他说出来了,他说出来了!这样至少能脱开应邑流产这一桩事的罪责了吧。揣在怀里靠近胸腔的那封信,烫得炙人,方祈的胜券在握,证据充足,他不出面,却让自己出面,无非就是把准了自己得罪了应邑,被逼到绝境想要奋力一搏的心态。。。
冯安东感觉自己像被豹子逼到悬崖边的羚羊,面前横着的深渊,不跳过去就会被豹子咬死,若是横下心来跳,至少还有一半的机会活下来!
“应邑长公主是皇上的胞妹,更是太后娘娘的掌珠,微臣以下犯上,僭越上位,祸已酿成,微臣亦心有戚戚。。。”
冯安东再一抬头之时已是眼眶发红,满眼泪光,男儿有泪不轻弹,冯安东心里在想,这也不算是轻弹了吧?泪眼朦胧中看到皇帝神色如常的一张脸,又连忙将头佝下,在青砖地上重重叩了个头,半晌之后才开口晦涩,语声哽咽地将皇帝逼得必须做一个抉择:“微臣有罪!可忠君奉朝之心天地日月可见,恳求皇上明鉴!”
一语言罢,已是泣不成声。
可惜远在凤仪殿的行昭没能看到这样的场面,否则小娘子一定笑着拍掌,再往戏台上投两个梅花式样的银馃子去。
戏子唱念做打皆无情,冯安东若是不当读书人了,自荐到四皇子管辖的伎园里头当差。一定能成为顶好的角儿。
仪元殿被冯安东当做了戏台子,皇帝自然也被带成了戏中人,随着戏子半低半侧的脸,半带粉彩,半带阴影地意动心随。
“信呢?你若是告诉朕信被应邑毁了,或是信又被应邑藏了起来,朕立马治你个欺君罔上的罪名。”
皇帝语声低沉,又拿话反过回去将军。
方皇后对皇帝的认知一直没错,心软耳根子软手腕软,话里头明面上的意思是要看看信笺。才肯作罢。可细细一想,皇帝仍旧在无条件地护着应邑,哪怕心里已经承认了有这封信的存在。
冯安东一咬牙。从怀里抽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笺奉在掌心里,手肘过头顶,以一种绝对谦卑与低微的姿势奉上。
向公公瞅了瞅皇帝的神色,垂眸敛首,指尖触到那封尚还带了些体温的信笺时。这位仪元殿第一人手指微不可见地轻轻颤动。
向公公心里很清楚皇帝看到这封信后意味着什么,冯安东敢顶着天子的怒火来面圣,那一定有自保的本钱——这封信就是。
因为看到了应邑长公主藏着方祈通敌叛国的信笺,推搡中才导致了她的小产。
一切都合情合理,情有可原,甚至叫人令冯安东扼腕叹息。
他是惯会将自己塑成一个忠上正良的君子。。。
方祈已经凯旋回京。活捉了托合其就能够完全表明了方祈的忠心,那这封所谓的通敌叛国的罪证,只可能是子虚乌有。。。一个公主手里握着诬陷朝中重臣的信笺。任谁听了都觉得啼笑皆非,可细细一想却汗毛都会吓得竖起来。
盛唐的安乐公主,太平公主,前朝的云纹公主,或是扶持与自己亲厚的皇子上位。或是勾结朝臣把持大权,更有将眼明晃晃地搁在龙椅上的!
女人心狠起来。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还有什么做不成?
从下首到御前只有不过十步路,向公公的脑子里却像演了一场雄浑壮阔的走马灯,应邑伪造了方祈的罪证,目的不过在扳倒方家,连带着方皇后失势,方皇后失势,重华宫陆淑妃遭殃,六皇子再无夺嫡可能,四皇子有腿疾,大宝之位,二皇子当仁不让了!应邑长公主虽然地位清贵,可到底是个妇人,她的儿子还能有个勋爵,可到了孙辈、重孙辈就只能是白身了,若是家族里没出个惊采绝艳的,长公主一脉就算彻底泯然众人矣,再不复往日风光了。。。
可若是应了从龙之功,新皇会不记挂着姑母的恩情?会不着意擢升这一门的荣华?
向公公手里捧着那封信笺,眼神直直地钉在已经开了封的青泥封印上,应邑胆子太大了,可不得不说这事儿若是成了,当真是一本万利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