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宵禁,一路敲到贺府的门口来。皇上是明治之君,您是肱骨之臣,臣至忠心则君至智。您为了国事敲开皇城,皇上只有赞赏您的。。。”行昭手袖在袍子里,握成一个拳,心里头满是火气和悲伤,贺琰吃软不吃硬,可生性凉薄的人,向他哀求也是没有用的。
贺琰一抬眸,眼神却落在高几上摆着的那盆蜀地矮子松上。
行昭回头望了眼那兵士,莲玉已经打好了温水,又从小厨房里开了一盅烈酒过来,先清洗了伤口,再用烈酒去烫。那兵士吃痛,死命咬住牙关,一双眼睛充得满是血丝。
舅舅、母亲、哥哥、方皇后,几个人的面容飞快地交叉浮现在眼前,最后定格在梦中母亲痛苦倒地,铁青的那张脸上。
行昭上前一步,眼眶含泪,扯着贺琰的袖子,哀哀说着:“前朝有宋直谏当堂指着仁宗的鼻子骂,我们贺家是靠纳谏起家的勋贵,我们都不敢去敲皇门,还有谁敢?兵士大晚上的破城报信,明儿个全定京就能知道详情,到时候皇上问起来,您该怎么答?”
这番话说得就有些重了,直直将了贺琰的军。
为什么一大晚上知道了这样严重的军情,不去报给皇帝,而是压了下来?欺君,瞒上,还是另有所图?
贺琰怕的是什么,怕的就是失了圣心,受到猜忌!
“援军慢一刻去,将军的危险就多一重。我还撑得住,我同侯爷一起去!”兵士捂着伤口,摇摇欲坠地站起来。
白总管左瞧瞧,右探探,终是叹了口气,上前扶住那兵士。
贺琰心头百转千回,方祈带着三千人往西北去,西北是什么?是鞑靼的老巢,鞑靼连平西关都破了,还能怕别人送上门来?方祈若是战死沙场,倒是功过相抵了。可平西关破,总要有人来承担罪责。被皇帝迁怒的只能是方皇后,方皇后一倒,方家可果真是倒了。。。
行昭高声道:“舅舅是西北的战神!无往而不利!谁又能斩钉截铁地说舅舅没有个翻盘的机会了呢!”
贺琰一听这句话,顿时想起了年少时候,他与方祈一同去拜骊山上隐居的何大士,何大士对方祈青眼相看,赞誉甚高,对他却只摸着美髯笑而不言。。。
“既然你还撑得住,那就进宫吧!”贺琰袖子一甩,将手背在后头,没往屋里再看一眼,便起身往外走。
行昭抿嘴轻轻一笑,转过身,低声嘱咐那兵士:“。。。见到皇上,不要一味地夸赞舅舅,你一定要牢牢记得,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是皇上的兵,拿着皇上的粮饷,不要提方家军,也不要过于推崇舅舅。”
兵士一愣,随即重重地点头,靠在白总管身上,吃力地往外跟着。
待几个人渐行渐远,再看不见身影后,行昭身形一软,顺势就瘫在了小杌上。
这几日雨后初霁,能清晰地看到在那片四四方方的天空中,有星罗密布,却再无安宁。
第一卷正文 第五十七章 尘埃(下)
一整晚,行昭都陪在大夫人身侧,大夫人坐立难安地在里间,先让黄妈妈去二门守着,说是一有消息就赶紧派人来报,而后月芳又问要不要派人去和太夫人说一声?大夫人轻轻摇头,只声音低低地说:“先别和太夫人说。”又抬头不知道望向哪里,语气十分低沉,轻喃一句:“到底祸福还未知呢,怎么能过早下定论。。。”
行昭已经习惯大夫人哭哭啼啼和凡事无主张了,大夫人这样达观的表现,让行昭欣喜若狂又深感诧异。
她不知道方家的波澜到底是什么,再加上如今的一切都已经脱离了原有轨迹,她甚至不能笃定方家是否能够如同前世一样安然度过。行昭强压下心头惶恐,点点头笑着向大夫人回应道:“是呢,是福是祸还不一定呢。舅舅骁勇善战,否则哪能将平西关守这么久?再说兵不厌诈,优劣之势如易如反掌,谁又知道舅舅没有存下一招杀手锏呢?”
大夫人心事重重地点点头,勉强扯出一丝笑。方祈有什么能耐,她最知道,十岁时,与三个壮汉互练,就能游刃有余地全部撩翻了,就这样爹爹还骂他“手段拖沓,处事软绵”,大概除了她的方家人都有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本事。。。
这样想着,千钧重的心,好歹左右晃了晃,好像轻了些。
大夫人像是想起什么,连声招呼人:“。。。把纸笔备好,我要抄《地藏经》。”眸色一黯,低低道:“战死沙场的兵士千千万万个,在边疆,活人们连生死都来不及顾忌,又有谁会想起给牺牲的人超度呢。。。”
由己度人,行昭探过身子。小手覆在大手上,一切尽无言。
整个夜里,一个正院的人都没合眼,供桌上裹银雕福纹烛台盛着的烛蜡一滴接着一滴地顺着留下来,却在半道上凝固了,像极了一滴又一滴的眼泪,又像一颗连着一颗的珍珠。
辰时初起,九井胡同里响起了打更声,行昭睁大了双眼,直直看着东边有一团暖阳从山坳处一点一点地蹦出来。天际处蒙上的那层灰迅速席卷而去。
行昭深吸一口气儿,心莫名地平静下来。转头看了看莲玉红着一双眼颤巍巍地立在身后,莲蓉半眯着眼睛靠在柱上。又看了看眼前的大夫人,养尊处优这么多的临安候夫人难得这样身心俱疲,手里已经拿不住狼毫笔了,写成的佛经卷了三卷,脸色已经变得差极了。
“娘。您好歹去歇歇吧。。。”
行昭的话还没落地,外头就有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行昭赶忙起身趿鞋,就看到白总管撩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精神极差的贺琰。
大夫人赶忙迎上去,边接过贺琰手里头的大氅。边一句话跟着一句话急急问道:“皇上怎么说?你说得可仔细?这也不单单是哥哥的责任,鞑子来得又急又猛,哥哥如今生死都还不知道。皇上不会有怪责吧?皇上下令增派援军了没有?”
贺琰嘴角抿得更紧了,冷冷横了一眼刀过去。大夫人吓得一怔,手里拿着大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行昭叹了口气儿,双手捧了盏参茶奉上前去。微不可见地挡在大夫人前面,笑着说:“爹也一夜没睡。您喝口参茶提提精神吧,母亲和阿妩候了您一夜,既牵挂舅舅,也牵挂您。”又递了个眼神,莲玉会意赶紧敛首接过大夫人手里头的大氅挂了起来。
贺琰接过茶抿了口,眼神却带了些深思落在了小女儿的身上,昨夜围魏救赵,直捣黄龙再加个敢想敢说,几句话就改变了他原来的想法。一套手笔下来不像是个七八岁女童能有的眼界,说的话行的事,带的是谁的影子?是他贺琰的影子!
长子不争气,好歹幼女还能排忧解难。
贺琰四处看了看,话没到正题上,却说:“景哥儿还没来?”
大夫人心里急得像百万只蚂蚁在挠,却不敢不回话:“昨夜里白总管将人直接带到正院,景哥儿住在观止院,正院里的人又在各司其职,一时间还没想起来要去叫他。”
贺琰几个大步一跨,就落座在了正座,挥了挥袖子,冷声吩咐:“去把景哥儿叫过来!”
行昭心落了下来,贺琰沉得住气是真的,可在这种事上沉住气可没有谁赞赏。要知道方祈不仅仅是镇守一方的大员,更是他的小舅子,这时候忽略掉正头夫人的喜怒,还能拖延时间,说明皇帝的处置,让贺琰很满意,至少对局势是有利的。
大夫人忐忑不安地坐在右边儿,时不时觑觑贺琰的神情,再吞咽下想问的话儿。行昭端了个小杌挨着大夫人坐,低眉顺目。
贺琰看着幼女,脑海中浮现出皇帝带着几分前所未有的神情,和他独身在仪元殿里,探讨西北战事,问询他的建议,连是派谁去督军更合适?要不要再派人去接应方祈?这些话都同他一个文官来说。
又想起皇帝整夜未眠,披着睡袍还想得起派人去凤仪殿送去三两才贡上的普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