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的刘妈妈捡起来帕子放在黄梨木小案上,又拧干了帕子边给行明擦着脸,边说:“我的姑娘诶!您见过哪家的太太夫人还和小娘子商量亲事的?这是夫人心疼您呢!”
行明语塞,温水擦在脸上,气却堵在心里头,深感黄家不是个好去处,又不好将宴上黄三娘的话说出来,一抬手将刘妈妈的手打落,哭成个泪人儿:“母亲哪儿是心疼我!是将我往火坑里推!行昭若是平嫁,嫁的也是勋贵世家,若是高嫁就嫁成皇室媳妇儿了!这我不敢肖想,可是我也不嫁个自以为是的货郎担!”
二夫人怒极反笑,站起了身,踱步边说:“好好好!我是那坏心的后娘,竟将女儿嫁到那火坑里去!”
刘妈妈劝完这边劝那边,叹口气:“三姑娘这是拿话戳你娘的心窝子!何况说亲说亲,不到处看看说说,亲事哪里来啊?”
行明听话听音,赶忙抬头问:“那和黄家的事儿还做不得准?”
“现在肯定做不了准啊!是黄夫人开的头,约定过两日就和二夫人去定国寺上香,顺道相看相看,相看不行,还不是做不得数。”刘妈妈向行明使着眼色,示意她哄哄二夫人。
行明却从话里听出了其他的意思,冷笑一声:“黄家起的头儿…我便知道他们家不怀好意,攀不上大房就来攀我们二房,没有鱼,虾也好,他们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二夫人轻叹一声,想起来贺二爷贺环的不着调,又想起将才她不过是和贺环商量着说,黄家隐隐约约有个想结亲的意思。贺环倒是喜笑颜开地一口应允,谁不晓得,他不过是看在黄大爷身在户部,又善钻营,这几年的官运亨通,黄老爷子又会投机,家财不少。
“你没有亲生兄弟,往后也没个人帮你出头撑腰,大房虽然亲,终究是隔了一层。我帮你说亲事的时候,就往下面看看,你低嫁过去,别人好歹不敢怠慢你。女人娘家硬,在夫家也能说上话。”二夫人颇有心力交瘁之感,贺环无子,说话间常常怪到她身上来。她在外人面前做出蛮横精干的样子,遇上贺环,也总是觉得自己理亏。
行明抽泣着擦干了泪,二房的情况她也不是不晓得,摇着二夫人的手:“我恼的不是低嫁不低嫁的。是不乐意嫁到黄家去,门楣低的人家多了去了,哪里一定要和黄家相看…”
“黄家哪里不好?是读书人家里难得又有经商的,嫁人嫁人吃饭穿衣。黄家家底厚,不用一家人跟狼似的盯着你嫁妆。黄家小郎是嫡出长子,又是廪生,现在在国子监读书,前途不可限量。黄夫人瞧着又会做人,是个和气人儿,不像是会拿捏媳妇的婆婆。算过来算过去,黄家是今儿个堂会里最合适的人家了。”二夫人越想越觉得好,喝了口清茶,将天青色旧窑茶盅轻搁下,刚准备启唇又说,却听得红烛“嘣”的一声响,不禁笑逐颜开:“灯花爆,好事到!”
行明听母亲说得愈加兴起,心头一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您,婆婆好不好算到了,郎君好不好也算到了,怎么就没算到黄家有个刻薄势力的小姑子呢。”
二夫人顿时一愣,倒是刘妈妈边拿银签子去挑灯花,边问:“三姑娘这是个什么说法?”
行明一撇嘴,看着烛火往东一闪,又往西一回,冷声说:“黄三娘今儿个在宴上说我虽然是姓贺的,却不比正经的贺家人有体面,人家瞧不上咱,咱们又何必那热脸去…去。。哼”
终是临安侯府养大的,教养让她不能说下去了,只轻哼一声,转过头不再看那烛火。
二夫人这才听明白,一壁又舍不得因为一个要嫁出去的小姑子坏了这门好亲事,一壁又咽不下黄三娘的话,蹙着眉头,久久不语,行明等了半晌才听到二夫人说:“罢了罢了,累了一天先睡了,明儿个一早就去给太夫人问安,太夫人总能拿个主意。”
第十三章 亲事(中)
更新时间2013…8…2 13:02:35 字数:2795
晨钟朝露,秋鸿春燕,随时光闲过遣。
清早,天刚蒙蒙亮,临安候府中的仆从丫鬟们已蹑手蹑脚地忙活开了。
行昭辗转反侧一夜,临近四更天将睡着,这会儿就又醒了,心里有事儿,哪里能睡得踏实。
轻轻一嗅,东厢房里已经燃起了沉水香混着松针凝露的香,便唤来莲玉。
一阵洗漱梳妆后,用过一小碗红枣薏米粥,吃了两个鱼卷,便从东厢房往正堂去,将到门口,张妈妈便迎了过来,引行昭入了内阁,边笑着:“太夫人果真没说错,今儿个四姑娘来得最早,竟比过二夫人与三姑娘了。太夫人刚起,用了早膳,这会儿正梳妆打扮呢。”
行昭朝她笑笑,反常地没了言语,一撩帘子,就瞧着太夫人正坐在宋安铜花镜前面篦头发,见行昭过来,笑着朝她招手:“蜂蜜梨汁喝了没?冬日里不将息好,你又有咳疾,等春天到了,仔细呛着。”
行昭连声应了“喝了喝了,整整一盅”,起身接过芸香手里的犀牛角篦子,有一搭没一搭地帮太夫人梳头,就等着太夫人屏退众人,好叫她细细说来。
太夫人见孙女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心里明白,却仰着头眯着眼,嘴里也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你说,今儿我是穿绛红色的那身褙子好呢还是穿靛蓝色夹棉杭绸小袄好?”
张妈妈不晓得太夫人是同谁说话,又瞧了瞧行昭没开口的意思,只好笑着接话:“穿绛红的好,您穿着显贵气。”
太夫人没接话,依旧是闭着眼。
“穿绛红的褙子,里面穿件秋杏色的综裙,再把我给您打的那条络子给戴上,这才叫十全十美呢。”行昭这才算是体味出太夫人的意思来了,这是在磨她的性子呢——心里揣着再天大的事儿,面上也得镇定着,言语间该附和的附和,不能露了怯。
听孙女的声儿,太夫人这才笑着坐起身:“今儿就照着四姑娘说的这么穿,梳矮髻,戴那只皇后娘娘赏下来的点翠步摇。阿妩你去将羊奶子喝了,我让下面的人把沫子打得干干净净,没膻味儿。”
张妈妈见势,赶忙从箱笼里翻出了褙子和综裙,伺候太夫人换上,又从梨木匣子里拿了支虞美人点翠烧珐琅步摇出来。
行昭将篦子还给芸香,坐在小杌上,捧着羊奶小口小口地喝,见芸香手脚麻利地两三下就填了个矮髻出来,口里赞道:“祖母果真是会调教人儿,个顶个都是好的。”
太夫人眼里看着铜花镜,用手扶正了步摇,戏谑道:“你房里个顶个也是好的,属莲玉最忠心了。”
行昭面色一红,晓得太夫人这是在打趣莲玉昨晚嘴硬心犟。又见莲玉立在旁边,一时间站也不是跪也不是,正要拿话去回,就听见打帘的人说,二夫人和三姑娘来了。
一阵风样,人未到声先行,“刚刚从东跨院过来,看见花房里种的迎春花都起了苞了,阿弥陀佛,这隆冬可算是要完了。”二夫人与行明紧紧捂了手炉,带着雪气与寒风入了内堂。
太夫人笑着赏了座儿,又让人端上两碗羊奶子来:“你和行明也喝碗,春冬交际的天,最冻人。”
二夫人喜气洋洋谢了接过,小啜了口,将碗放在几桌上,往后张望了下,笑着寒暄:“大嫂今儿个来得晚,娘可得罚她给您做双鞋袜。”
“她酒醒了,脑仁疼,我让她今儿早就甭来请安了,自个儿补补觉去,晚上再带着孩子们来问安。”太夫人从妆台下来,扶着张妈妈的手,坐靠在了正堂上首的八仙凳上,轻描淡写地说。
二夫人一副放下心来的模样,笑意盈盈:“定京城里,谁不晓得临安侯府里的太夫人疼媳妇,嫁进来就跟跌进福窝窝里似的。”
行昭在旁听着,也觉得太夫人为人精明中亦有温善祥德,不用媳妇立规矩,连请安都是各房用完早膳再过来,用太夫人的话说,府里头上上下下仆从丫头几百口,不让奴才服侍,让自家媳妇服侍这是什么道理。
簪缨贵家里的女人,哪个不是多年媳妇熬成婆,被婆母整治后就愈发狠地折磨自己的媳妇,立规矩,抢孩子来养。有狠的,连媳妇怀着孕都要站在婆婆身边,服侍婆婆布菜吃水。前世,周平宁是平阳王府庶出,又凭自个儿本事另辟府衙,别人说起她来,不是羡慕她是王妃夫人,而是艳羡她上头没有个正经婆婆压着。
行昭躬身立在旁,忽地发现她如今想起周平宁竟然能够心淡无波,正巧一抬头,就见行明冲她龇牙咧嘴地作怪,行昭一愣,复又抿嘴一笑。
“这丫头半刻也闲不住,娘,索性打发这两丫头去暖阁绣花,咱娘俩好好说说话。”二夫人探出身子来,带了问询。
太夫人瞅了眼行昭,又看看行明,晓得二夫人这是有话要说,吩咐素青:“给姑娘们备上果脯蜜饯,煮两碗杏仁酪茶端进去。”
行昭、行明屈膝敛裙袂,便躲到内间去了。
将上炕落座,还没拿上绣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