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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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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厂门口,李乔林就搀住钱修德的胳膊,低声说:“钱部长,到我宿舍去坐坐。”

“不啦,我要回家去吃饭。”

“到我那里去吃吧——我从家里带了点土产来,请钱部长尝尝新。”

李乔林看到钱修德迅速地扭过头来望了他一眼,浑浊的眼睛里仿佛有一点火星跳了一下。

一进门,李乔林先揭开盖,然后让坐、敬烟、点火、献茶。

“快得很,您看,都烧好了。”他指指桌上的鸡、香肠、咸肉、炒蛋,对钱修德说。又从木箱里拿出一听午餐肉、一听凤尾鱼、一听油焖笋,递给钱修德看。“瞧,这都是我们那儿的特产。”

“喔哟,这么多高级的东西啊!”钱修德故作惊讶地睁大了两眼,猛吸了一口烟,用力一咳,“嗒”地一声,往地下吐了一口浓痰,用衣袖擦了擦嘴,又用鞋底去踹痰。

李乔林迅速转过身,匆匆忙忙打开听子,揭掉盖子就放在桌上,又从三个大口瓶里倒出一盘油氽花生、一盘油氽豆瓣、一盘福建肉松,刚好凑成十样菜。他对钱修德说:“除了鸡和蛋外,都是从上海带来的。”李乔林满意地抬起手比了比。然后,他拿出两只小酒杯、两双筷、一瓶德山大曲,开了封,给钱修德倒了满满一杯,给自己倒了几滴。“我从来不喝酒,今天难得钱部长赏光,陪您喝一口。钱部长酒量大,只管喝,不要管我。菜不好,我也不给您拣,您只管拣喜欢的吃——”“好好好!”钱修德频频点头,随即大口地喝、大筷地吃起来。

三杯落肚,钱修德的脸色开始发亮,目光益发亲切,话也多了起来:“小李啊,你的调动报告我已经叫老张盖了章,送到人事局去了。现在,想调动的人太多,局里压了十几份报告,你是头一个放的……”“多谢钱部长关怀,”李乔林连忙做出感恩戴德的模样,“不过,还有人事局那一关,不晓得通不通得过——”“噢,这个,你放心!”钱修德一边用力将头往前伸,仿佛要说什么关系重大的机密似的,一边郑重其事地放下酒杯,斩钉截铁地说:“谢礼民那里我去替你说。他是我的老部下,再大的事情,只须我老钱一句话……”“那当然罗!钱部长是革命老前辈,我听说县里有好几个局长都是您一手培养出来的。”

“就是嘛!士改的那年,小谢还是我的通讯员,我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接着,钱修德话锋一转,滔滔不绝地、不厌其烦地谈到县里的大官们同他的亲密关系:“他们现在见了我,都还要客客气气地叫一声老钱。我到他们家里去,他们总要请我喝几口。碰上吃饭,请都不用请……”李乔林又看到他眼里那点闪烁的火星。

“那还用说?象钱部长这样的老革命,全县能有几个?”李乔林竭力使自己发出钦佩的目光,“哎——陈局长是那一年参加革命的啊?”

“他呀!”钱修德轻蔑地哼了一声,“土改那年才参加工作!”

“听说他这回没有加到工资?”李乔林小心翼翼地问,尽量控制住声调,使之既无同情,也无幸灾乐祸之意,只有纯粹的好奇,旁观者的好奇。

“他还想加工资?”钱修德冷笑一声,浑浊的眼睛发红了。

“怎么,工龄不够?”

“不!”钱修德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乔林一眼,仿佛在估量是否有必要说下去。他那浑浊的眼睛里有一丝警惕的光闪了一下,但立即消失了。“论条件他也完全够格,是县委把他刷下来的!”

“为什么?”李乔林紧张地问。

“为什么?”钱修德嘿嘿一笑,“他和‘四人帮’有勾搭!”

“真的?”李乔林真的很震惊。他一向听说陈局长在文革中被造反派整得很惨,怎么可能和他们勾搭呢?

“是的,”钱修德庄严而又满意地点点头,仿佛他是一个手捧起诉书、坐在法庭上等待宣读的检察官。转瞬间,他又神秘地眨眨眼,伸出三根干枯的手指,仿佛在展示什么稀世珍宝似地晃了晃。“批林批孔那年‘四人帮’”搞三箭齐发,陈亮权就和另外两个科局长一起,写了一张大了报,他是第一个签名的矛头直指县委领导同志。牛书记最近指出,这是个严重的、有计划、有步骤的反党事件,性质是敌我矛盾,一定要查清楚!我今天找朱群材谈话,就是要他交代揭发……”李乔林大吃一惊。这件事曾轰动全县,那是在钟志民的退学书登报后,批开后门的浪潮波及远西的时候,陈局长和农业局、交通局的副局长联名写了张大字报。

其实,大字报提出的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自从一九七○年底开始,牛朝杰这个政法书记曾几次出任招工委员会主任。他一上任,就滥用职权,破坏政策,把他四十六周岁的老婆(家庭妇女)强行招为县革委招待所正式职工;后来,又把他在北方农村的兄弟、弟媳、侄女、侄儿迁到远西来,全家改成城镇户口,全部安排工作。在他的带头下,县里的一些副书记、常委、部长、局长们都纷纷将自己没有工作的或农业户口的老婆强行招工,一时形成了一股老太婆招工风。这还不算,牛朝杰又进一步把自己亲信的家属、子女,不管是否符合政策,统统招工。弄到后来,原有的指标不够用了,他就干脆招了一百多名没有指标的黑工。劳动局不敢承认,银行不敢开工资,他就强令各单位接收,用业务费、福利费开资,至今无法转正。至于参军和“推荐”上大学就更不必说了。这些丑行在当时就引起群众的公愤,然而那时牛朝杰手握全县百姓的生杀大权,谁敢哼半个不字?有人就编笑话,说是高级衣料都是用公尺来量的,高级物资都是用公斤来称的,大官太太们的年龄则是用“公岁”来算的,一“公岁”等于二“市岁”,所以牛朝杰老婆只有二十三“公岁”,离招工政策规定的极限二十五周岁还差的远……陈局长们的大字报贴在县委会议室门口,很快就不胫而走,传遍全县。造反派立即贴出大标语声援,老百姓无不拍手叫好。牛朝杰当时只得假惺惺地叫老婆“辞职”,结果她的确有一阵子不去上班了,可她的工资却有人悄悄地送上门去。不久,中央关于“从后门进去的也有好人”的文件下达了,她就名正言顺地复了职。诚然,牛朝杰慑于形势,一直不敢对陈亮权报复。现在,时机到了。

“是啊!”李乔林煞有介事地、深信不疑地点点头,劝钱修德冉添点酒。

“不了,不了,我今天喝多了,”钱修德一手遮住杯口,一手抽出一支牡丹烟来,“抽支烟,就吃饭。”

“再喝点,您看,还有半瓶哩!”

“不,不,我再喝,今晚上就回不去了。”钱修德翻了翻浑浊的眼睛,一仰身,半躺在藤椅上,烟灰纷纷掉落在藤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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