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迈前一步,是时已有太监将他送的礼呈到太子面前。之前的那些个大礼,执陌都是看过了事,偏偏这一件陶艺品,却让他伸手取过。
执陌此人深沉内敛,心思缜密,殇离使的那点伎俩,也不知能否瞒过他。却见他将其中一只陶艺娃娃拿在手里瞧了瞧就又放回了盒中,转而取过另一只在手中细细打量,待看过后才对底下的殇离问道:“这是你亲手做的?”
殇离心中忐忑,面上倒是装得沉着冷静,“是的,太子殿下。”
执陌微微颔首,将手中那只陶艺娃娃也给放了回去,“很漂亮,但为何要送一对儿娃娃呢?”
殇离又是一愣,他先前只想着快点把这份礼给赶出来,倒也没想过其含义,如今太子问起来,他便随口瞎掰了个理由,“意指佳偶天成,愿太子殿下早日寻得如花美眷。”
执陌略微怔了下,细细想来只觉得好笑,听多了“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之类的祝词,突然来了这样一句,委实让人觉得有趣儿得紧。
略微扬起了唇角,执陌对眼前这个少年的印象又深刻了几分,原来是韶云侯家的世子,难怪那样目中无人,不过……有点意思。
“你的礼物我很喜欢。”执陌挥挥手,示意将礼收下,接着下一位。
之后殇离便退下了,一直到赠礼的流程全部走完,大伙儿都各自入席后,他仍显得略有恍惚。殇离始终没弄懂执陌最后那句话到底是何用意?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坦白说,他猜不透。
那夜,晚宴上二皇子有些喝高了,拉着殇离跑到他太子哥哥跟前说要让他们认识认识,殇离自然是不愿意的,他今儿招惹了太子,本应能躲多远就躲多远,可是醉了的人从来最难对付,那会儿殇离只在心里想着,平日也不见执风这小子力气如此大。
最终殇离还是不情不愿地被推到了太子面前,对此太子倒也没说什么,殇离便顺势装作若无其事。后来他看二皇子实在醉得厉害,就说要先送二皇子回清风殿。
殇离的本意是想尽快逃离这尴尬的氛围,却不料那位让人琢磨不透心思的太子殿下竟说:“让奴才们送回去就行了,沈世子陪我出去走走。”不容置否的口吻,言下,他已先一步迈出景笙殿。
太子殿下放了话,殇离自然不得不从,纵然心里千百个不愿意,却还是只能老实地跟上去。
外头的夜风很凉,打在身上叫人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不过倒也吹散了不少酒气。
殇离这一路跟着执陌在宫里打转,可那位尊贵的太子殿下却一句话都不说,也不知是有心事还是装深沉,起初殇离也就安静地跟着,可走得越远,他就越觉得心里不安,终于在路经御花园时,他试探性地问了句,“太子殿下,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闻言,执陌淡淡地扫了殇离一眼,语气平缓地回答:“四处走走,权当酒后散步。”
“是。”殇离口上应着,心里却早已将执陌他历代祖宗都招呼了遍,想着皇宫之大,他难免腹诽:也不知这散步要散到何时。
正惆怅间,执陌忽然又转过头对上他的双眸,“你在心里骂我?”
“不敢。”殇离连忙低下头,做出一副谦卑的姿态。
执陌看着他那模样,唇边又扬起一丝弧度,“我说笑的,你不必太紧张。”说着,他拍了拍殇离的肩膀,那动作显得亲昵,宛如他俩真是深交多年的密友一般。只是殇离觉得,真的一点都不觉荣幸。
尔后二人又开始在宫中闲荡,殇离却在琢磨着要不要就之前的事道个歉,他这人虽然骄纵,却并非不懂礼数,更不是毫无担当,于是想了想还是决定赔个不是,“先前匆忙中撞了人,情急之下才会口出狂言,还望太子殿下不要怪罪。”
执陌听殇离这话,心说这小世子倒也懂得人情世故,唇边笑意则又浓了几分。殇离见其笑了,暗自松了口气,也不如方才那般紧张,只说:“太子殿下心胸宽阔,今儿殇离言辞上多有得罪,太子您不计前嫌,在宴上亦无刁难,殇离在此谢过。”
他本是想说些好话了却之前的过节,却不料执陌竟是回了如此一句,“你怎知我没有在心里记恨?”眼看着殇离的表情一滞,他复又说道:“沈世子真是说错了,我这人心胸狭窄得很,怕是咱俩的恩怨没那么轻易了结。”
止住脚步,殇离脸上的笑意一分分敛去,平静地望着执陌,他的语调亦变得淡漠,“太子殿下想要如何了结恩怨,望能明示。”
执陌没想到殇离竟如此直接,倒是对他添了几分好感,“我亦刚回宫里,对宫中很多情况不甚了了,所以沈世子若是得闲,就多进宫来给我说说吧!”
“只是这样吗?”殇离总觉得以太子为人,事情必定不会那么简单,恐怕讲宫事只是个幌子,至于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尚需多作揣摩。
果然执陌偏头想了想,又不冷不热地甩出一句,“再看吧。”无视殇离眸中的隐怒,他抬头瞧了眼夜幕,再度启口,“天色已不早,我也该回去歇息了,改明儿我会派人到你府中,安心呆着等传召,莫要乱跑。”说罢,已转身离去。
殇离被他留在身后,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待执陌的身影完全没入夜色之中,他一掌打在身旁的假山上,顿时将山石震出数条裂痕。
发泄过后,殇离才默默低语,“真是漂亮的下马威,那么殷执陌,你就等着看我会不会怕你!”
那夜殇离回到侯府时,小七正在外头候着,一见他连忙迎上前,道是侯爷正在书房,让他过去一趟。他点头说知道,之后连自己房里都没回,就直接去了他爹那儿。
殇离心里也是明白,他爹这时候找他,准是没什么好事,今儿个他送礼时就瞥见他爹脸色不怎么好看,想是看出了那份礼被他掉包过了。
果然他一迈入书房,就听韶云侯用不悦的口吻低沉地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殇离进到房里关上门,款步走到他爹跟前,“被太子殿下拖住了,所以回得晚了些,爹找孩儿有何要事吗?”
“嗯,坐。”韶云侯指了指自己身边的椅子,让殇离先坐过来,继而才又开口盘问,“给我说说,今儿的那份礼是怎么回事?”
韶云侯问得毫不含糊,殇离亦是无意隐瞒,便将事情全盘托出,而他爹显然是已经知道了此事的经过,对于他的叙述倒也不觉惊讶,只在殇离说完之后,又缓慢地开口,“那么,那个玲珑馆呢?别说你不知道它是个什么地方!”
殇离脸色顿变,一时也不知该如何作答,反是韶云侯见他此般表情,则越发不快,“怎么?不敢说吗?那就让我来替你说,那玲珑馆是个勾栏院,里头养着的是一群男妓!”伴着最后一个字脱口而出,韶云侯一掌拍在茶几上,震着桌上那杯半凉的茶水都溅出了几滴。
殇离吓得立马站起身,到韶云侯面前略微躬身,“爹请息怒。”
韶云侯这口气憋了一晚上,如今终于发了出来,又岂是那么容易就平息得了的?却见他眉间褶皱久久无法散开,口上的质问越发凌厉,“我看你对那地儿挺熟门熟路的,你倒是给说说,那儿到底有什么这么吸引你?”
殇离被问得哑口无言,最初去玲珑馆是本着好奇,恰好那时和几个朋友一块儿,就进去看看罢了,不过显然,如今任何解释爹都听不进去。
而韶云侯见殇离低头不语,则更为恼怒,“你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跑去男馆,还有那个教你陶艺的小倌,你与他有过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