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人真的是很有劣根性。有那么一种强烈的感情,是希望从前瞧不起自己的人都用仰视的目光望向自己。带着崇敬、羡慕或是完完全全的讨好。但是,这种不知是自尊还是自卑在作崇的情感,其实是毫无用处的。至少,当李玉娘坐上那艘漂亮的画舫畅游西湖时,心里如此这般想。
或许,真不该一时冲动答应这个邀请。事实上,哪怕张惠娘是在用讨好的眼神来看她,她仍会觉得浑身不自在。那样假的眼神,那样假的笑,她有一种被鳄鱼盯上的感觉,哪怕是一只在流泪的鳄鱼。
画舫不算大,可也属中等了。舫上有擅曲能舞的歌舞伎,美食醇酒,一切能使人开心的东西。粗算下来,这一日游湖所花的费用少说也要有二十两银子。虽然对姜家来说,这二十两银子可能也不算什么。但李玉娘想想张惠娘竟然肯花二十两银子来请自己,还是觉得真的很意外。尤其是对上张惠娘的笑容,她更觉得或许未必只是象可儿说的只是单纯的讨好……
七月初的西湖,正是最美的季节。红荷映日,满叶如碧,衬上远山苍翠,蓝天白云作背景,直如一副图画……
此时西湖中还没有日后闻名的三岛。湖中仅有一座小小的湖心寺,甚至还没有三塔鼎峙的奇景。一眼望去,是浩瀚的湖面。画舫轻缓,似乎已经离远处的荷花很近,可许久之后十里荷花仍在湖深处……
远处渔歌羌笛,近处船娘软语呢哝,舫中丝竹缭绕,混作西湖繁华之声。
如果没有身边一直盯着她的张惠娘的话,这样泛舟湖上的时光的确令人沉迷。
李玉娘微笑着侧过身去,只作没有听到张惠娘的问话,笑着指向不远处那艘小船,“要不要也让那船娘送上一条鱼来,现打现杀,必定鲜美……”
她的话还没说完,可儿已经捂嘴欲呕。撇了下嘴,李玉娘收声回眸,再也不敢提任何一样水鲜。“这孩子生下来,一定有好好教训一下,害我连鱼都吃不到,实在可恶……”嘻笑着,她作势要打:“要不然,我现在就教训他好了……”
可儿失笑,抬手来拦,两人笑作一团,却把一旁耐着性子的张惠娘气得脸色发白。用不善的眼神瞥了她们一眼,便无声地起身往舱外走去。
“气走了……”李玉娘收住有些夸张的笑声。低语道:“到底什么时候可以回去,我有些厌了……”眼角一抬,她看着立在一旁的兰香,尴尬地笑了下,“我不是那个意思……兰香姐?”
被她拔高嗓门叫了一声,兰香似乎才醒过神来。转目看着李玉娘,笑得有些尴尬。挑起眉,下意识地往兰香刚才看着的地方看了一眼。李玉娘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站起身,她端起那只装着酸梅子的小碟,递到兰香面前,“你若想吃便拿去好了。这种东西,也只有可儿这孕妇才想吃呢!我光是看着就觉得牙酸了……”声音一顿,她若有所觉地眨了下眼。看着脸色大变的兰香,一时有些无语。
“李娘子,我、我求你……”兰香颤着声音,一句话还没有说完,舱外便已经传炫》来脚步声。兰香身书》子一抖,再也说网》不下去,只是用恳求的眼神望着李玉娘。
咽了下口水,在张惠娘迈进门来的刹那李玉娘手一转,已经把那碟酸梅子捧在胸前。顺手拈了一颗塞进嘴里,她的眼泪几乎都要酸下来了。
走进舱中的张惠娘皱眉看了李玉娘一眼,目光下意识地就往李玉娘小腹处瞄来。干笑两声,李玉娘坦然地回视着张惠娘打量的目光,“我最喜欢吃酸的了!真的,很好吃……张娘子也来一颗!”
“李娘子的口味真是奇特,这种东西,我就是怀着崇哥儿的时候也不喜欢。”张惠娘撇了撇嘴没什么兴趣地表示拒绝。
李玉娘笑笑,也不说话,回头坐下立刻便端了一杯茶送到唇边。不好嗽口,她便把茶水含在口中,饶是这样,还是觉得两腮都发酸。抬起头和兰香感激的目光一对,她便作无事人一样移开了目光。
转过头去和可儿低语了几句,她便歉然起身往外走去。兰香抿起唇,左右瞅了两眼,便悄然无声地跟了出去。
“这首词倒是唱得不错,看来杭州城里的歌伎倒不单只是卖一张脸的。”张惠娘酸溜溜地说着,收回盯着前面歌伎的眼神。有些惊讶地问:“怎么,李娘子她……”
“大概是去净手了。”可儿笑笑,随手拈了一颗酸梅子放进口中,“姐姐也是,不能吃却还要逞强,这会儿大概叫苦了……”她说得无心,没有留意到一旁的张惠娘突然怔住的神情。
“原来李娘子不喜欢吃酸的吗?”低声问着,张惠娘转过头去望着舱门处垂下的那道珠帘,双目渐渐亮了起来。
在船尾的甲板上,遥遥望着远处的漫天红荷。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李玉娘没有说话,只是抱起肩慢慢转过身去望着来人略有些惊慌的表情。
看着兰香脸上忐忑的表情,李玉娘也不觉惊讶,只是低声问道:“还没有人知道吗?”
摇头,兰香咬着唇,眼中泛上一层泪意,“我不敢说,我怕……李娘子,我求你,不要说出去!我不想再重复一次……”
虽然兰香说得含含糊糊,可李玉娘却有些明白了她所要表达的意思。低声一叹,她晃着脑袋与兰香擦肩而过,“不管怎样,你早晚都是要说的,还是去找姜大官人吧。”
转过拐角,李玉娘似乎还能听到后面隐约的低泣。脚步顿了下,却没有回头。她苦笑着径直走回船舱。目光扫过座位,却不禁一怔,“张惠娘?她刚才不是在这的吗!”
被她焦急的神情吓到,可儿茫然地回头,“净手去了,你没看到她吗?好象是吃坏了东西……”
净手?百试百灵的借口。
李玉娘皱了下眉,只觉得心中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不会是那么巧就被发现了吧?兰香……
迎着可儿询问的目光,她抿唇一笑,“我想今天的东西真是有些问题,我也要再去一次……”话没说完,她转身就走。在她身后,可儿正慌张地丢掉手中的桂花糕。
不要有事,不要有事……
心中默念,李玉娘几乎是一溜小跑。却在拐角处又慢下脚步。听着船尾处传来的说话声,她忍不住拍了下额头。看来老天爷根本没听到她的祈求。这下好了,兰香的孩子……
悄悄探出头去,虽然看不到张惠娘的正面,可光是一张侧脸,也知道这会儿她大概早就气炸了肺。
“没听到我在问你话吗?小贱人!”大声喝骂着,张惠娘控制不住满腔的怒气,一气耳光扇在兰香脸上。被打得脸一歪的兰香用手捂着肚子,抬眼哀求:“娘子,求求你,不要打了。”
目光下移,看着兰香捂着肚子的手,张惠娘眼中现出一抹冷厉之色:“你是真有了是吗?你老老实实地跟我说,这贱种是谁的!?”
愕然抬头,兰香颤声道:“娘子知道的,除了大郎,没有别人……”
“胡说八道!你这种小贱人就是在外面勾三搭四又有什么稀炫!”张惠娘喝骂着,又是反手一记耳光。
兰香合了下眼,咬着唇低喃:“娘子明明知道的……我跟着大郎也有十年了,虽然不过是个通房婢女,可什么是妇道,我还是懂的。娘子若真觉得这孩子不是大郎的,又何必这样生气呢?”
张惠娘闻声大怒,一只手扬起眼看就要落在兰香脸上。兰香却突然猛地一抬手竟是用力抓住了张惠娘的手腕。
“你、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张惠娘大怒,大骂道:“还敢抓着我,你个不要脸的小娼 妇,仗着谁的势敢这么对我!”
抬眼,怔怔地看着张惠娘,兰香颤着声音道:“娘子,自我进了姜家的门,就一直敬着你供着你,我是恪守了下人的本份,可你是怎么对我的?你以为我真不知道当年我可怜的孩子是怎么没的吗?我胆子小,怕了你,连吭都不吭,你就真当我是傻的没感觉不会痛啊!张惠娘,你就不觉得心里有愧?晚上睡不着觉吗?”
被兰香一声大喝有些震住,张惠娘瞪着她,突然发难,扬起另一只没被抓着的左手便打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