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们根本不属于这个地方。每个人都知道,只有你不知道。”
“孩子的妈,你这话说的不对。这条街上我的资产净值比谁都多,这条街的房子我多半买得起,也卖得起。”
“资产净值有什么用?我们像是离了水的鱼。我在这条街上一个朋友也没有——苏珊也是。”
他的大手握住她的肩头,强把她转过身来面对他。
“孩子的妈,那只是你的幻觉。我开车经过附近的时候,都会有人对我和气的笑笑,点点头,他们都知道我是谁。住在这儿得要有钱,他们知道我有钱。”
“也许你是有钱,可是对苏珊没有帮助——对我也没有。”
“帮助什么?”
“帮助我们过日子,”她说。“我一直在假装,假装一切都没问题,可是现在,我们知道其实是有问题的。”
“以后就没问题了,我向你保证,我们还会更顺心如意的。”
“我们以前从没顺心如意过啊!”
“你讲的是傻话,你自己知道。”
她摇摇头。他伸手止住了她的动作,好像那只不过是她身体上的偶发行为。他把她额头的头发往后撩,她的额头看似光洁无忧,和她泪痕纵横的面庞恰成对比。
她靠着他,任由他抱着。她倚在他肩上的脸呆滞无神,也无视于我的存在,就像个被自己的生活溺毙的女人。
他们两个有如踏着口令般步出书房,走进通道,把我单独留在书房内。我注意到角桌上有本摊开的红皮小本子,于是坐下来看。封面上的“通讯簿”字样是烫金的,里面的扉页上有那女孩用不成熟的笔迹写下的名字:“苏珊·葛兰多”。
通讯簿里有三个女孩的名字,还有一个男孩的:杰瑞·柯帕奇。苏珊的母亲为什么哭,我现在明白了。这个家庭是个寂寞的三人组,他们的生活一直像是在好莱坞的场景下演戏,而现在独撑这个梦境的,只剩下两个人了。
葛兰多太太进来,惊醒了沉思中的我。她的头发已经梳理过,脸洗过,也重新上了妆,既迅速又熟练。
“亚契先生,真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失态的。”
“没有人会故意失态。不过有时候这样发泄发泄也不错。”
“对我不然,对雷斯也不然。你看他那个样子,大概联想不起来,可是他其实是个重感情的人,而且他很爱苏珊。”
她走近小桌。她的悲哀有如香水一般,依然依附在她身上;她是那种无论经历什么样的感情风暴,其女性特质也永远不变的女人。
“你的头受伤了,”她说。
“杰瑞·柯帕奇的杰作。”
“我承认,我是错看了他。”
“葛兰多太太,我也是。我们该拿苏珊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怎么办。”她站在我身旁,边叹气边翻着那本通讯簿的空白页。“我跟那些苏珊认识的女孩谈过,包括这本子上的三个女孩。她们其实都不算是朋友,她们只是一起上学或是一起打过网球而已。”
“这实在不太像一个十八岁女孩过的日子。”
“我知道。我试过替她安排一些活动,可是都没有用,她害怕。”
“她怕什么?”
“我不知道,可是她是真的害怕。我一直担心她哪天会走掉。现在她真的走了。”
我问她,如果她不介意,可不可以让我看看苏珊的房间。
“我不介意。不过你不要告诉雷斯,他会不高兴的。”
她带我进人一个大房间,里面的玻璃落地门直通阳台。房间虽大,却显得拥挤。象牙镶金边的卧房家具,配上音响、电视,还有一个女用化妆台,上面放着一部白色电话。这地方让我想到囚犯,一个备受礼遇的囚犯,被期望关在一个房间里活上一辈子。
四壁都挂着那种大量制造、年轻男生合唱团体如梦似幻的海报和照片,那似乎更凸显出房间的静默。看不到任何照片,也找不出任何影子能够显示那女孩到底认识些什么活生生的人。
“你看得出来,”她母亲说。“我们什么都给她了,可是她要的不是这些。”
她打开衣橱让我看。里面满满挂着套装、洋装,像是一排女子兵为了易于收藏而被压得平平的,上面还沾着芳香剂的味道。五斗柜的抽屉里满是毛衣和其他衣服,像是一层层掉落或从未用过的外皮。化妆台只有一个抽屉,里面堆满化妆品。
白色电话上摊着一本打开的分类电话簿。我在桌前的沙发椅上坐下,打开桌上的日光台灯。电话簿翻开的那一页停在“汽车旅馆”栏,右边那页下头刊着一小幅星光汽车旅馆的广告。
我认为这不可能是巧合,因此把广告指给葛兰多太太看。可是无论这个广告或是我对艾尔的形容,她都一无所知。
我请她给我一张苏珊的近照。她带我到另一个房间,说是她的缝纫室,拿出一张口袋大小的高中毕业照。照片上那个双眸清澈的金发女孩,看来似乎永无可能失去她的纯真或青春,也绝不会变老或死去。
“我以前也像这个样子。”她的母亲说。
“现在还是一样。”
“你应该看看我高中时候的模样。”
她其实不算吹牛,可是她小心戒慎的礼貌举止背后,自然透露出一点乡土味。我说:
“真可惜,没这个眼福。你是在哪里读的高中?”
“圣德瑞莎。”
“苏珊跑到那儿去,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我想不是吧。”
“你在圣德瑞莎有没有亲戚?”
“现在没有了。”她把话题岔开。“如果你有苏珊的任何消息,请你马上通知我们,好吗?”
我答应了她,于是她把那张照片递给我,好似生意正式成交。我把照片连同那本绿皮书放进口袋,离开了葛兰多家。幢幢的椰影有如泼出的黑水渍,掠过我的车顶,泼洒在人行道上。
第15章
第15章
星光汽车旅馆位立在公路和海洋之间一处局促拥挤的地方,尾端建立在桩基上,有如悬空。旅馆旁边有个二十四小时营业的服务站,它的灯光映照在旅馆黄色的灰泥墙上,也照在那个悬挂在办公室大门及受尽日晒雨淋写着“尚有空房”的招牌上。
我走进旅馆,按了几次柜台上的服务铃。一个男人从后面的房间慢吞吞踱出来,他瞪着我,一张脸满是皱纹和困意。
“单人房还是双人房?”
我跟他说我在找一个男人,然后把艾尔的模样形容给他听。他猛烈摇动他那头乱发,打断我的话。怒气就像是生命表层的污染源淹到了他的喉咙,几乎呛住了他。
“你凭什么就为了这事把我吵起来?这儿可是个做生意的地方!”
我放一张两元钱钞在柜台上。他将怒气吞回肚内,拿起钞票。
“谢了。你那朋友跟他太太住在七号房。”
我把苏珊的照片拿给他看。
“这女孩有没有来过?”
“也许来过。”
“你到底见过她没有?”
“她做了什么坏勾当?”
“没有,她只是个离家的女孩。”
“你是她老爸?”
“只是个朋友,”我说。“她来过这里没有?”
“我想她是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