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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风入寒松声自古(2)(1 / 2)

再复醒来,李豫兀自合衣倚在榻侧,脉脉看她,似有深意。沈珍珠一笑,伸臂挽住李豫脖颈,昂首道:“在想甚么?”李豫方回过神,笑道:“我在想,怎样让适儿唤你一声娘。”沈珍珠想了想,低声而坚决的说道:“不用急,我到底是他的亲生母亲,只要爱他疼他,终归会认我的。”

李豫见她眸光闪烁,面颊在烛影下流动潋滟光辉,不由情动于衷,扶住她腰肢,慢慢吻在她的唇上,一时均难自禁,李豫轻抚着她的腹部,“是否要紧?”她容色绯红,轻轻摇头……

第二日醒来浑身慵懒困倦,李豫不在枕侧。沈珍珠掀开幔帐,天已大亮,李豫背向床榻坐在几案前。她呆呆看他背影半晌,他兀自凝坐不动。

沈珍珠静静起身,缓步走至李豫身后,不觉心口一滞。白玉案上,放着她随身的那柄匕首,鞘身泛出黑冷光泽,就如默延啜那青灰桀骜的身影。李豫的目光,便一直驻留在这柄匕首上。

“俶”,她从来只唤他的旧名,手抚上他的肩头。

李豫猛然站起,忽的一把掀翻了白玉案,发出“通”的轰响,室外内侍脚步簇动,但想是无人敢叩门进来。沈珍珠怵然退后,李豫深深吸气,眼睛逼视过来,怒喝道:“你好,你很好!你将他送你的东西贴身藏着,你既然已随我回宫,为何心里还有他?”他声音极高,震得四柱皆颤颤撼动。

他继续厉声道:“你这样的女人,孤绝不会再理睬你!”言毕,扭头不看她,毫无犹豫的甩袖朝外走去。

沈珍珠初时发怔,此际抢步上前,顾不得裙裾曳地几近绊倒,合身而上,抱住他大半个身子。

李豫步下一凝,却没有回头。

她说:“你为何要欺人欺已?我有孕在身,你不怕我再复伤心难过?”

他身躯轻颤,仍是肃声道:“你在浑说些什么?”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明明知晓我从未移情于他,今日为何故意这样说?你掀翻几案时看似大怒,其实小心谨慎,生恐不慎将我碰伤;你大声怒斥我,其实虚张声势,眸底并无真怒;你方才转身便要离开,不忍再看我一眼,生恐见我伤心之色……”沈珍珠转过身子,与他的目光相对,徐徐说道:“你是在怕什么吗?你造成与我不和之势,让宫中人人听见,是有意这样做的吧?你昨夜那样晚才回来,是知道什么,怕我再受伤害,今日有意寻衅而为吧?”

李豫见她柔情凝视着他,秀眸如宝石,绚丽中更蕴沉敛静虑,再也无法忍耐,伸臂将她紧紧拥于怀中,说道:“珍珠,是我对不住你,你暂且忍耐几个月。现下皇帝病危,皇后手握大权,恐怕会对我无所不用其极。她若知我还似从前那般,最最看重你,必定会从你下手对你不利。我甚为担心,怕我不能护你周全,这几个月我只可偶尔悄悄看你,你务必要保重。”

沈珍珠头枕在他胸前良久,方摇头道:“我不怕。”

李豫一惊,扳正她的身子:“你说什么!”

沈珍珠轻笑,继而坚定的说道:“俶,我既然是你的妻子,在这样的时候,必定要跟你同退的,怎么能独自悄悄躲在一边。我固然不能助你什么,但也愿能与你朝夕相对,我与你、适儿好不容易相聚,我已错过太多,不想再辜负光阴。”

一种如水般的温存从她的眼神中流泻而出,一点一滴的渗透他的心,然而他还是焦急的说:“可是,皇后的手段你是知晓的,我就算多加侍卫,也恐怕防不胜防。”

沈珍珠道:“该来的总归要来。再说,皇后这样狡诈,你今日的举措也未必能瞒得了她去。我们何必为她而白白耗费大好光阴呢!”

李豫还待再说,沈珍珠已掩住他的口,复缓缓靠在他胸前,道:“不用再说了,就这样吧。”

因肃宗病重,李豫与沈珍珠依偎不多久,便匆匆再前往大明宫。

沈珍珠拾起那柄匕首,仔细擦拭干净,依旧纳入怀中。

默延啜,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来怀念你,一生一世,碧落黄泉,如此而已。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拟赴命妇院看李适,宫女上前禀报:广远门外有人求见。

她迎来了一名意想不到的客人。

慕容林致。

慕容林致似乎总来去如风,在她未曾料想到时,倏忽出现。

这一回,慕容林致着青袍、平巾帻,晃眼瞧去,恰如俊逸男子。甫一照面,沈珍珠便屏退左右,调笑道:“好个俊雅书生,怎的做这样装扮?”

慕容林致环身转了个圈,笑道:“我也是别无他法,既想来看看你,又怕被宫中人识出,强令我去治陛下的疾病。”

沈珍珠诧异,“替陛下治疗病症,有何不可呢?”

慕容林致不以为然,蔑笑,“我是医者,不是佛祖菩萨,并非人人我都愿医治。”眸光迅捷一扫,停驻在沈珍珠的腹部上,面色微变,“你有孕在身?”

沈珍珠平和欢愉的点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慕容林致已拉住沈珍珠的手,秀眉稍锁,道:“来,我替你把脉瞧瞧。”沈珍珠正是求之不得,与慕容林致双双坐定,任由她把听脉象。

沈珍珠却见慕容林致把脉极久,初时全神贯注,继而紧抿嘴唇,两道秀眉越锁越紧,双颊泛白。慕容林致医术高绝,今日居然会出现这样的神情,令得沈珍珠心中突突乱跳,探询般小声问道:“怎么样?胎儿无恙罢?”

慕容林致仍将手搭着她的脉搏,入定般沉默不语,急得沈珍珠连声道:“究竟有什么不妥?”

连问数声,慕容林致方慢慢抬起头来,双眸隐隐噙着泪水,似是满腹的忧伤,一时说不出话来。沈珍珠有些着慌,想着自己在回长安途中曾经大病,虽然近月来少有不适,但瞅慕容林致的神情,莫非这胎儿会保不住?正在浮燥焦急中,慕容林致已站起,紧握住她的一双皓腕,泪水涟涟而下:“你为何要怀孕?你怎么能让自己再次怀孕?!”

沈珍珠不明其意,愣愣道:“你说什么?”

慕容林致复跌坐椅上,掩面半晌,终于抬头对沈珍珠道:“我不能骗你,我还是将实情告诉你吧——”

沈珍珠已知情况大为不妙,心反倒平稳安定下来,坦然抬首,说道:“林致,你说吧,这些年过来,无论怎样的结果,于我都无大碍。”

慕容林致哽声,“这全都怪我不好,当年替你治病时没有跟你与李豫说——当年你伤心已极,大挫根本,身体需好好调养。”

沈珍珠道:“当年我的病不是已经痊愈了吗?再说,这两三年以来,我并没有什么不适,一些小小病痛,也是极快就恢复了的。”说着,还将上回发热后只服普通药材便退热康复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与慕容林致听。

慕容林致却拍案而起,蹙眉痛心,“这正是最最危险的。你不知这两三年你是怎样渡过的,尤其是近一年来是怎样勉力支撑自己的——你身体看似强悍,其实外强中干,须知人之性命便如灯火,不时添膏续焰,方可微明不息。可是你——”

沈珍珠轻按着自己的腹部,咬牙问道:“我怎样?”

慕容林致侧过头,摇头不开口。沈珍珠大声道:“林致,你说啊!”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慕容林致噙泪抬头看她半晌,终于吐出八个字:“焚膏继晷,油尽灯枯。”顿了顿,拭去眼角泪水,接着说道:“尤其竟然有孕在身,更是雪上加霜。”

沈珍珠无数次身临险境,险死还生,几属奇迹。未料死亡终以这般猝不及防的方式馈临于她,在她最终了悟人生万象,情爱之真谛时,如山崩石摧般袭来,毫不容情的馈临于她。

她勉强一笑:“看模样,就连你也对我的病没有办法了。”

慕容林致摇头,泪如雨下,“就算神仙再降,也无力救生机已绝之人。”

“我还能活多久?”

二人静默无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珍珠启口幽幽问道。

慕容林致想了想,“不过三五个月吧,若你没有怀孕,或者可以支撑久一点:一年,或者更长。”

沈珍珠长长的舒了口气,“原来没有这个孩儿,我也不过只能多活一点点时间。看来,这个孩子来得也是时候,并非错误啊!”

慕容林致泣道:“已到此种地步,你怎么还在念叨腹中胎儿。”

沈珍珠拉过慕容林致的手,正色肃容道:“林致,我求你两件事,你一定要帮我。”见慕容林致听着,接着说道:“第一件,我求你帮助我,让我活至生下孩子那一天。不,活到生下孩子后三个月,我知道以你的医术,还是能做到的,是吗?”

慕容林致泪如泉涌,点头道:“好,我帮你,我这就在长安住下来,一直替你看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珍珠又道:“第二件事就是,此事千万不可让李豫知道!”

慕容林致黯然,只是说:“你何必这样用心良苦。”

沈珍珠道:“他已为我伤心甚多,我不忍心。”

慕容林致心道:再不忍心,也终须有那一日。“虽然我可用药为你稍续数日性命,然而孕期越长,你会越来越虚弱,你须小心不要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沈珍珠点头,“我省得。”强作欢颜岔开话题,“方才忘了问你:怎么突然就想我,要来长安看我了?”

慕容林致取出香巾拭干面上泪痕,道:“这算是一件奇巧的事。三个月前我在西凉国一带行医,碰着一个名唤薛鸿现的姑娘,极是活泼可爱,我与她一见如故。更巧的是,她竟说与你相交极佳。想着我们都有数年没有见到你,便相邀着上月来长安找你,也不知怎的,我在长安等了一个月,不仅你不在宫中,就连薛姑娘也一直没有露面。今晨在市井中听传言道太子与太子妃回宫,便急忙来找你了。”

沈珍珠也很是想念薛鸿现,听了这话,悲戚中添了几分欢喜。

正说到这里,李豫领着名太医匆匆走入。他眼神锐利,一眼便认出慕容林致,见两人都面有泪痕,打趣道:“你们姐妹相见,何必弄成这般眼泪汪汪的。林致,既然来了不如多住一段时日,你好似游侠般,要走了又不知何时再能见面。”

沈珍珠强笑道:“谁说她要走?林致打算长留长安,待我产下胎儿才会离开呢。”

李豫一听喜出望外,挥手叫那太医退下,兴冲冲的说道:“有你看着珍珠,哪里再需要其他大夫,真是谢天谢地!”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已近亥时,大明宫渐渐静谧。这几年圣上兴佛盖寺,愈来愈喜爱安静,故而宫中内侍、宫娥莫不学得行止间轻捷如履锦纱,言语里轻细如春雨沙沙。

严明有条不紊地巡查防守至紫宸内殿,诸当值的内飞龙使见着他的身影,均远远地拱手行礼。身为内飞龙正使,他早已无需日日巡防,然而,任职近二十年内飞龙正使,成千上万个漫漫长夜,他若不巡防,又该做什么?他已然习惯这样,世人都道九重天阙无限好,又有几人知晓高处不胜寒。内殿,灯火晕微,低声的咳嗽时断时歇。他想:我所能做的,不过是陪着他吧;当所有的人都慢慢地离开他时,我仍然要陪着他。

他立于玉阶之下,仰首,今晚好一轮满月。

“严大人,陛下召见。”内侍在旁唤他。

他知道,这般的月色,这样的夜晚,圣上,他必定也是睡不着的。

严明轻轻踏入内殿,听到圣上熟悉的声音:“来,严明,陪朕叙叙话。”圣上斜倚在锦榻上,面色焦黄,说了一句,又咳嗽半声,示意严明坐至面前,道:“说来你比朕年长,倒老当益壮,朕是一年不如一年啦。”严明心中一阵凄苦,强笑道:“陛下说笑了——”圣上挥手,将手中拿着小盅汤药缓缓喝下,道:“其实儿女均已成人,朕亦无所牵挂。严明,你可还记得,你当年第一次瞧见她,是怎样的情形——”

严明忽然就觉着,有一种液体乍地涌至眼底。他说:“臣怎生会不记得?臣那时陪陛下在沈府对面的茶楼守望着,那日阳光正好,沈府的朱漆大门轰地中开,臣就看见她了——其实隔得很远,臣虽有武艺在身,眼光锐利,也是很难看清娘娘玉容的,臣却看见陛下眸中光芒了,好似天地间精华都齐聚在陛下眼前——”听到这里,圣上的眸中也慢慢地增了光彩,笑道:“你这话不尽不实,我不信你没有看清她的容貌。”严明答道:“臣不敢。”

圣上笑意更盛,语带有戏谑,“不敢?”又皱眉,问旁边:“朕可有年老耳聋,谁在殿外喧哗?”

内侍这才敢回禀:“是升平公主请求陛见。”

圣上叹息,遂道:“让她进来罢。”

升平飞奔入殿,纵身扑入圣上怀中,大哭失声:“父皇,父皇,我被郭暧那小子打了,你要替我作主!”圣上轻声抚慰,升平方觉有外臣在侧,边拭泪边缓缓蹲至父亲足下,却是梨花带雨、楚楚堪怜地望着父亲。

从这个角度看升平,她的相貌极似她的母亲。然而珍珠何曾像她这样,纵身入怀,撒娇求救?她几乎永远是含忍着,那一滴泪,有时噙在眼角,有时噙在心中,她的痛,他要在许久以后,在这漫漫十七年中,一一回省体味,于是,她的痛就浸入他的骨髓。从骨髓里生出寒,生出冷,许是这样,他的咳嗽之疾久治不愈,越来越重。

他禁不住再次连声咳嗽,升平急得又是手捶背又是抚胸,声声唤着“父皇”。好容易平息下来,容色又黯淡几分。他缓缓抬手,抚过女儿鬓边一缕散发,说:“升平,父皇是庇佑不了你一辈子的。”

他说得这般无奈,含着悲辛,升平早把自己所受的委屈撇下,泪如雨下:“都是升平不好,些微小事也来打扰父皇,父皇,父皇,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含笑,“这样甚好,你的性子,总算有些象你母亲了。你的母亲,象你这般年纪的时候,已是才名满长安,……”

“可是,母亲,她,她是为什么!”明知母亲是父皇的禁忌,升平仍忍不住忿忿开口,“她难道会不知晓父皇生病么?这十七年来,她从未回宫,我连她什么模样也不知道,她从未尽母亲之责,我,我,”她一时哽咽,“我从不敢怪她,但她若还不快些回来,我一定会恨她,恨她!”

“住口!”他果真怒了,挥袖间,一片金玉坠地之声,严明忙上前扶携,叹道:“公主殿下,老臣本不该插言,公主你让圣上难过了——”

升平惊骇,然而倔强咬唇,说:“父皇,我没有错。我信她一定还在人间,她游历的大好河山,不是父皇辛辛苦苦,日夜操劳,才得以四海安然的么?她为甚就是不愿回来,再有多少的误会隔阂,难道抵得上父皇这十七年的等候苦痛?”

他乍然听到“还在人间”四字,心痛如绞,呼吸如被滞压,半晌,不能再出一语。

升平亦惊觉失言,她急促地站起身,长袖拖曳至地,看她的父亲——他曾纵马天下,睥睨群雄,收复河山,他曾豪饮千杯,倜傥风流,远殊世人。其实,他也只能望佳人兮天一方,他,多么寂寞。

终于,听到有内侍禀道:“汾阳郡王绑了驸马,跪伏于兴安门外请罪。”

“去吧,升平。”

他说:“无论如何,要勇于承担自己,你,长大了,父皇能给你的,都已交给了你。此后的荣辱悲欢,要全凭你自己作主。”

升平似懂非懂,曲身行礼,退下殿去。

她和他的一双儿女,他从来不敢宠溺。一手交付天下江山,一手托付与最可信重的忠臣,天子所虑的,惟有身后事。

他缓缓坐回榻上,对严明道:“我们,继续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时光荏冉中,天气一日比一日寒冷,沈珍珠腹部逐渐凸起,年关将近。这段时间肃宗的病情尚自稳定,李豫夫妇每回拜谒张皇后,张皇后都是亲热欢喜已极模样,嘘寒问暖,一派和睦气象。朝政上更是清肃平静,张皇后马不停蹄安插亲信于朝中,李豫不理朝政,只以为肃宗亲侍汤水为要务,同时,史朝义之叛军连失永宁、渑池、福昌、长水诸县,节节败退,眼见平叛真真切切指日可待。沈珍珠心知这正是暴风骤雨来临的前奏,有时细察李豫神情,不急不燥,成竹在胸般,稍稍放心。

她也是不急不燥的。她日日与李适相处,亲自教导他习字,陪他顽耍,看着他入睡,李适初时对她疏离,他极为依恋素瓷,若是病痛摔倒,必首先赖在素瓷怀中撒娇。然而沈珍珠不着急,她耐心细致,一点一滴的呵护着李适,时日一久,李适愈来愈依恋她……只是仍未唤过她一声“娘”。

慕容林致隔三岔五的入宫一回,将煎制好的药水交由沈珍珠服用,只是奇怪数月过去,薛鸿现兀自没有现身长安。

张涵若每日必来向沈珍珠问安,短短数月,她容颜失色甚多,然傲气不减,沈珍珠每欲与她倾谈,她总是匆匆作别,早失了当年的亲热。沈珍珠只能暗暗叹息。

十二月十九,再逢沈珍珠生辰。肃宗长期卧病,宫中禁鸣丝竹,李豫心存避讳,恐此时大加庆寿招忌对沈珍珠不利,兼之沈珍珠一力阻止,便将那些繁文缛节全免,只预备下小小一桌寿宴,待他晚间由大明宫回来后与沈珍珠共进。

到了巳时,素瓷依例带着李适来到宜春宫,她是记得今天的日子的,便要李适朝沈珍珠叩头,李适身子扭来扭去,就是不肯依。沈珍珠笑着制止道:“哪里有这样多的规矩。”见素瓷神色甚是疲惫,眼眶泛黑,明显睡眠不足,她与素瓷随便惯了的,劝道:“你还是回院歇息吧,从前你为救我受过重伤,现在这般长期操劳,可不是顽的。”

素瓷听着她的话,眼睫轻轻闪动着,默默点头,道:“奴婢手头正有一点事要办,只是小世子在这里——?”沈珍珠知道她不放心李适,笑道:“不妨事,不是有嬷嬷给我帮手么!”素瓷方揖礼退下。沈珍珠看着素瓷的背影,心头多有唏嘘,素瓷变化甚大,每日里心事重重,难得真正开怀一笑,她有时努力想令素瓷开怀,素瓷多是强颜欢笑。这东宫中,仿佛人人苦闷,鲜见真正的欢乐。

李适性情极是顽劣,五岁的孩儿,精力极为充沛,一时与宫女嬉戏打闹,一时钻至几案、桌椅和床榻下,一时吵着要沈珍珠陪他捉迷藏,沈珍珠每日服用药水,至现在怀孕六个月有余,精神依然尚好,毫未露出病重之相……今日见李适玩得这样高兴,不由也陪着他玩捉迷藏的游戏。一圈玩下来,觉得调息不稳,精疲力尽,忙坐下歇息。

李适也玩累了,窜至沈珍珠身侧,见几案上红的绿的瓜果琳琅满目,更有方进贡来的青木瓜,煞是抢眼可爱,随手拿了个就往嘴里啃。早有宫女笑着阻止道:“小世子,待奴婢帮你,木瓜要剖皮。”

“我要你来剖!”李适又犯了倔强的脾气,双手合抱住木瓜,不肯递给那宫女,却转身交到沈珍珠手中。

沈珍珠莞尔,拿起几案上的精致小刀。孰料那果刀极为锋利,木瓜入手嫩滑,她手下一滑,那刀便划到左手手背,伤口不深,鲜血却刹时冒了出来。身旁的宫女大骇,忙抽出手巾紧紧按在伤口处,大声呼喝旁人拿药。其实本无甚大碍,但李适乍见鲜血吓得不轻,一头栽进沈珍珠怀中,“哇哇”大声哭喊道:“娘、娘!”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珍珠一怔,继而有种难以名状的喜悦在心底泛荡开来。这一生,她所需求的幸福不过如此浅淡。

夕阳西下的时候,李适玩累了,随意在宫中角落一歪便睡着过去。沈珍珠将他抱至榻上,仔细为他拭去鼻尖那层薄薄的细汗,他的睡相憨态可掬,睡沉了,有极细微的鼻息,长长的眼睫毛酷肖她,弯弯垂落下来,在眼帘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她情不自禁的笑,李适的面容百看不厌。

听到身后传来稳健而轻快的脚步声,便知道是李豫回来了。沈珍珠站起转身,微笑迎他。堪堪转身,身躯一紧,他张臂将她合抱怀中。只是这般猝然的,紧紧的抱着她,不说话。

过了许久,她听见他说道:“此生,我辜负你的,实在太多。”他声音低沉,可一个字一个字柔密绵长,如由深心中倾倒出来,负荷着无法言传的痛楚。

沈珍珠一阵惊惶,从没见过李豫这种神情神态对她说话,只道李豫已知悉她的病情,心乱如麻,不时如何是好。

李豫已扶她坐至榻上,说道:“我今天方知道,从前我所做的许多事大错特错。我曲解你,不明白你的心意,执意禁锢你。不过你放心,从现在开始,我必会努力补救。”抚摸着榻上李适红扑扑的小脸,“咱们一家三口好不容易聚拢,从此再也不分开了。”

沈珍珠不懂其意,但细细察颜观色,他又仿佛是豁然的,甚至有着痛楚全然释放后的快意,应当还不知道她的病情,便笑道:“今日我的生辰,怎的突然想起跟我说这一通话?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说到“死”字时声音微微发颤,“那日张九龄大人一句偈语,你和我不是都领会其意了么?”

他的唇触着她的鬓,发间萤萤清香充臆胸脯,许多年来,他沉浸于深重的压抑,从来没有享受过这般的舒畅,“总之从此以后,我必会顾及你的心意,不再自以为是。”

他说:“好在为此不晚,我们,还有这后头数十年,上百年,长长的一生。”

长长的一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委实幸运,天地何其之大,她却能与默延啜对视,能与李豫十指紧扣。

哪怕欢乐乍绽忽收,哪怕穿行于爱与忧伤之间,哪怕要承受生别离的苦痛。

哪怕,她终要归于那幽冥之境。

这样的一生,她也是无撼的吧。

上元二年的最后一日,肃宗强撑病体在宗庙行禘祭时口吐白沫昏厥倒地。当日浓墨黑云翻滚,暗挟风雷覆天盖地而来,天地震动。

三日后,肃宗醒转,无力下榻,惟卧床听政,令改年号为宝应元年。

半月后,李辅国加封兵部尚书,尽掌长安城兵权,群臣侧首,敢怒不敢言。

一月后,有刺客潜入宫中谋刺肃宗与皇后,内飞龙使程元振护驾有功,兼摄内射生使,内廷护卫悉数归其调度。

李豫愈加闲暇,每日除却侍奉肃宗,便多半陪着沈珍珠母子。随着怀孕时日增长,沈珍珠渐渐明白慕容林致所说“油尽灯枯”之意,虽是每日不挪的喝药进补,仍然精神倦怠,力气不继,体虚怯弱,时常一觉睡醒后虚汗透衫,见李豫常带忧虑,便笑着劝慰道:“怀孕本是如此,莫非你还信不过林致的医术。”这果真是无敌法宝,李豫无奈叹气,将让其他大夫替她看病的念头搁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三月里,薛鸿现终于来到长安。

慕容林致携薛鸿现入宜春宫的时候,薛鸿现没有身着惯常的红色衣裙,穿湖蓝窄裙,鬓旁簪朵小小白花。沈珍珠见着打扮有异,没来得说话,薛鸿现小嘴一嘟,扑入她怀中哭泣起来:“沈姐姐,我师傅圆寂了。”

原来这几年薛鸿现一直随其师傅云游四海,其师虽年愈七旬,仍身轻如燕,形貌与薛鸿现幼时无异,素来对薛鸿现既慈爱又严苛。鸿现年少女孩心性,总是爱自由自在的,所以大半年以前在回纥遇见慕容林致,一说到沈珍珠,便心痒难耐,直欲脱离师傅管束的篱笼到长安玩耍一通。其师当时没有拒绝,待三个月后鸿现欲离开时,却一力阻拦,说是“过几个月再去”。鸿现不敢忤逆师傅,心中自是怏怏不快,每日只摆撅嘴垂头跟在师傅身后。谁想就在前月,师傅半夜忽然将鸿现叫醒,鸿现迷糊中听师傅交待几句话,又沉沉睡去,第二日清晨醒来,师傅眼观鼻,鼻观心,已在入定时圆寂。

薛鸿现虽知人之必死,但她自幼将师傅当作仙人看待,认定任自己如何胡闹,终有师傅可以依靠,终有师傅的怀抱可以赖住撒娇,孰料师傅便这般撒手尘寰,方知当时师傅说“过几个月再去”是何意,原来师傅早已知道寿命将近,不过想与鸿现多相处一段时间而已。

薛鸿现说至痛处,偎着沈珍珠嘤嘤哭泣不止。沈珍珠与慕容林致相顾,各自唏嘘。沈珍珠蓦然想起默延啜,慕容要致却莫名其妙的忆及到李倓。

沈珍珠又问薛鸿现:“你的师傅圆寂前给你交待的是什么话?”

薛鸿现孩子般揉着红红的眼睛,道:“就是怎样也记不清了,所以才这样急来找你们问。”停顿下,迟疑的回忆,“好象是说——无可……不可,流浪……形……名……”

慕容林致深锁眉头,沈珍珠站起身来回踱步,忽然省起:“是不是‘无可无不可,流浪入形名’?”

薛鸿现跳起来:“好象就是啊。”又疑惑,“这句不是佛经里有的啊,无怪我不知道。”

沈珍珠笑道:“这确不是佛经里的,不然我可没读过几篇佛经,还猜不到呢!这是晋人支道林写的诗,全诗是‘维摩体神性,陵化昭机庭。无可无不可,流浪入形名。民动则我疾,人恬我气平。恬动岂形影,形影应机情。玄韵乘十哲,颉顽傲四英。忘期遇濡首,亹斖赞死生。’”

薛鸿现听得一头雾水,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诗本是推崇和盛赞维摩诃的,”沈珍珠想了想,“不过,既是你师傅最后交待给你的话,当是另有深意。”抬头见薛鸿现鬓云青葱,问道:“鸿现,你师傅可有提过叫你出家之事?”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师傅前年曾说过,要择日替我落发,可我不情愿,所以还没有行礼。”薛鸿现有些气馁般低下头,口吻仍是坚决的,“师傅已经圆寂,我必须遵从师傅遗愿,皈归三宝。”

慕容林致此时也悟明白了,与沈珍珠同时笑起来:“不必了。”

薛鸿现瞪大眼睛,惊诧的看着她们二人,“为什么啊?”

慕容林致道:“你师傅不是说过了么——无可无不可。意思是你可出家,也可出家啊。”沈珍珠接着道:“她还说‘流浪入形名’,意思是心有佛陀,不必拘于形式。”

“真的么?”薛鸿现眸中光亮一闪,掩饰不住高兴。沈珍珠也深自为薛鸿现欢喜,更是仰慕薛鸿现的师傅,此生缘悭一面,本朝崇尚佛法,她虽不通佛经,对这般的奇人,惟有深深谦卑。

沈珍珠道:“鸿现,你喜爱四处游历,从此以后,正可以和你的林致姐姐一起,相伴畅游天下。林致医术超绝,可救死扶伤;你一身卓绝武艺,正可惩恶扶弱,何其快意,也正正契合你师傅的心意。”薛鸿现连连点头。

慕容林致却低泣起来,“说什么医术超绝,我……我这样没用,竟然不能救你……”薛鸿现大惊,“林致姐姐,你说什么!”

沈珍珠本不想相瞒鸿现,且今日李豫尚未回宫,正好有事情要交待给她们二人,便轻描淡写将自己病重不治的事情说了。薛鸿现一听,又禁不住呜呜哭泣,连声道:“你不会是真的,你们别唬弄我!”

沈珍珠笑着拉起薛鸿现的手,说道:“你是大姑娘了,怎么动不动就哭?可见你跟随师傅学佛不到家,我即便是去了,也是佛语有云的——到了那常乐我净的极乐世界,远避世间的喧嚣,有什么可伤心的。”

薛鸿现只是摇着头哭,说:“说什么常乐我净,浑说的,我只知道从此世上没就有你沈姐姐了!”

沈珍珠见时间不早,李豫快要回来,忙正色道:“好了,今日正好你们都在,我有事要托你们。”笑笑,“林致,多谢你,让我能熬到现在还不露形迹,我只是担心能否顺利生产,产后,又还能活多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慕容林致哽声,“放心,有我在,你必能顺利产下孩子。”

沈珍珠面上欢喜起来,期待的看着她:“等产下孩儿,我还能再活三个月么?”慕容林致不忍于她对视,别过头,“一定能。”

“那便太好了!”沈珍珠更加欢喜,“待孩儿三个月后,我立即随你们二人出宫。”

慕容林致倏的扭过头,“你真是疯掉,你怎能在那时随意走动,你现在瞒着李豫还可以,怎能到那时,还瞒着……他!”

“我只是,不想死在他的面前。”沈珍珠低头慢慢说道,“他若知其中究竟,必定会负疚终生,悲痛已极,我实不忍他伤心。”

慕容林致道:“可你这一走沓无音讯,叫他天天等待,岂不是更令人痛苦?”

沈珍珠道:“他若能荣登九五,日后身为一国之君,必会有无尽的国事纠缠于他。”起身拉开几案下屉斗,由最下面翻去一叠物什,展开,却是齐齐整整写好封皮、上了漆封的信笺,递到薛鸿现手中,说道:“鸿现,我这里有数十封书信,日期已注明,待半年之后,你便送第一封与他,说我还想再去华山一游,以后每隔一年半载,你便按期送信。”

慕容林致道:“难道你不担心他真的到华山,或者你标注的其他去处,四处寻找你?”

沈珍珠道:“那他必然是找不着的。我最明白他,他必不会因为我而耽误国事,他寻我不着,但仍知道我尚在人间,留着一丝念想,也是甚好;或者,时间一长,他以为我寄情山水不愿回宫,心存怪怨;或者,渐渐将我忘却,那是更好。时间愈长愈好。或者,再过数年,你们告知他我的死讯,只要他没有亲眼目睹,也不会十分伤心。”肃颜,对薛鸿现道:“妹妹,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你在四处游历时,偶尔以我的名字或高月明之名留下踪迹,让他,让我的两个孩儿,都认为我尚在人间。”她笑一笑,自嘲道:“其实我也恁是自私,终究还希望他永远记得我。”停顿一下,又慢慢说道:“不过,最好忘掉我。”

三人都沉默。沈珍珠又对薛鸿现说:“涵若也在这里,你若有空便去陪陪她,多开解一番。她现在,恐怕心中有些怨怪我的。”叹了口气,“涵若,很好。日后,我只盼望她能陪着俶。”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四月,肃宗依然病势沉笃。

四月二日,下诏令太子李豫监国。

沈珍珠虽已近临产,但暗地观察宫中内侍、宫女,个个谨言慎行,除人尽皆知的心腹亲信,皆对张皇后与李豫不偏不倚,政局之微妙仅从宫中诸人身上,都可见一斑,更勿谈朝廷上那些圆滑世故的大臣——此际形势不明,坐山观虎斗本是最佳选择。她常在午夜忽然惊醒,紧张得无法喘息,李豫多次附耳温言而笃定的劝慰她:“绝不会有事,信我,所有的事情,我都已经部署妥当。”有时也会轻声谑道:“皇后之位,不过是正朝你招手罢了。”

她不是不信他。他愈是沉稳,不动声色,便愈有惊人后着。然而她还是觉得山雨欲来未来,一切未成定数,身体与心理都恰如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崩裂。

初五日,沈珍珠方起床梳洗毕,便有内侍上前通传道:“太上皇有请太子妃娘娘。”

是“请”而不是“召”,沈珍珠仔细的瞧了这前来通传的内侍一眼,高力士已被流放至巫州,玄宗身边贴身亲近的内侍廖廖无几,均是跟随左右十年以上的,这名内侍正是其中一名。李豫早已叮嘱她这些日子不能随意出宫行走,然而召见她的是太上皇,她怎能不去。

方出宫门,严明闪身出来,揖礼道:“某侍奉娘娘出宫。”沈珍珠微笑点头。

玄宗回长安后,本居太极宫甘露殿,后迁居兴庆宫。由延喜门出东宫,过兴永、兴安、永嘉三坊,行了一个多时辰,肩舆进入兴庆宫,至兴庆门下肩舆,此际沈珍珠身子已十分笨重,扶着宫女的手,步行一柱香时间,屏退宫女,独自踏入南熏殿。

南熏殿已经显露出灰败破旧,黄铜瓦片黯淡了色彩,四面空荡无人,原本紫红的垂幔因着日久未更替,积灰成尘,成了深褐色,兀自迎风招展着。曾几何时,这里繁花似锦,贵妃轻捻荔枝,缓歌慢舞。

“你来了。”垂幔后透出苍老的声音,一只干枯的手分开纱幔,玄宗佝偻着腰慢慢走出来,他没有戴冠,白发秃落,比前几个月沈珍珠看望他时,又显老态几分,沈珍珠不由心头一酸。玄宗看了沈珍珠一眼,摇手道:“你都这副模样了啊,免礼,自己坐下罢。”走到龙椅前坐下,嘿嘿朝天笑了几下,说道:“现下宫中太乱,朕还以为你不敢出宫来看朕啦!”

沈珍珠坐下笑答:“只要是陛下召唤,珍珠岂能敢辞?”

玄宗审视般看她,“你不怕有人冒朕名义将你劫持?要知你现在炙手可热,俶儿固然将你守得严谨,皇后却是时刻想将你握在手心,你可是足抵千军万马的法宝。”姜果然是老的辣,沈珍珠暗自钦佩,太上皇虽孤守兴庆宫,却对宫中形势了如指掌,那些老宫人中,恐怕还有不少忠心旧主,暗充耳目。也正顾虑这一点,肃宗和皇后才会逼迫玄宗迁居,流放高力士吧,毕竟是深自忌惮的。她淡雅一笑,答道:“因为陛下是说‘请’珍珠,并非是‘召’。”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哦,”玄宗咳嗽半声,“不过是朕的口误,难道你还能体出什么玄机不成?”

沈珍珠欠身答:“正是陛下从不对臣子们说‘请’,若要假冒陛下名义,必会说‘召’,所以珍珠来了。况且,无论如何,若有人想对珍珠不利,也绝不敢在光天化日下动手,落人口实。”

玄宗点头,“好,好”,忽的叹气道:“你倒是常来看朕这过气之人,惟有俶儿,从来没有来过。”仰首望着头顶黯淡的黄铜瓦片,叹息连连,“朕有些想他了。”

“俶,他是近乡情怯,”沈珍珠低声,“当年是他……以致贵妃娘娘魂断马嵬坡,以致陛下现下孤孓悲伤,他是不敢面对陛下而已。”

“你们都错了。”玄宗依旧望天,自言自语般,“你们都以为朕现今是为玉环难过,其实不是——”沈珍珠微微抬头,玉环,乃是杨贵妃小字。

玄宗说:“朕这一生,只为一个女子动心动情,她,不是玉环。”

天下人都知晓贵妃宠冠六宫,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盛名也好,骂名也罢,都将流传千古。然而玄宗竟然在此时说,他所爱的,不是她。天下最大的秘辛,恐怕莫过于此。

“朕此生倾心相许的,惟有惠妃。只可惜,她姓武,天下人都不答应,她做不成皇后。”玄宗淡然说道。

竟是武惠妃。

沈珍珠来长安时,武惠妃早已薨逝。嫁与李俶后,杨贵妃正圣眷隆厚,武惠妃仿佛是宫中禁忌,极少有人谈论,故而她对惠妃知之甚少,惟知惠妃是则天武后的侄孙女、恒安王武攸止之女,生寿王瑁、盛王琦、咸宜公主和太华公主,开元二十五年,惠妃与李林甫构陷太子瑛、鄂王瑶、光王琚,竟令玄宗废三王为庶人并赐死,未过多久武惠妃亦因病薨逝。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玄宗继续说道:“她想做皇后,可是朕做不到,所以明知她构陷我的三个孩儿,朕也由她去。她还是吓坏了,一病不起,这样早早的就去了。”深深叹口气,满怀惆怅,“至于玉环,不过是长相酷肖她,朕不顾一切将她抢来,看着玉环,就象日日看着她尚在人间。朕身为天子,却只能让心爱女子为妾,是朕有负于她,可是身为天子,也不能率性而为,弃万民心意不顾。”

“所以,玉环她曾求朕立她为后,朕不能答应。她杨氏一门权倾朝野,朕岂能不知?朕扶持杨氏,不过是让杨氏与李林甫、安碌山相互克制。此外,有些东西,朕也不能不用心考虑。当年你与贵妃的外甥女同时入选广平王嫡妃之位,最后,你被纳为嫡妃,崔氏女儿仅为孺人,常人都道是太子一力争取,你可知,内中真相究竟如何?”

沈珍珠听玄宗述说往事,沉湎其中,忽的听到说至自己,不禁大惊站起直望玄宗。

玄宗不动声色,语调平缓,“那是朕的决定。朕绝不会让杨家之人做朕的正牌孙媳,杨家如此坐大,必将尾大不掉,此乃帝王大忌。可惜朕还是太重玉环,哦,不是,应当是惠妃,令天下失心,更看错安碌山那白眼狼,竟让他起兵谋反,大唐江山几乎毁于一旦,朕真乃罪人,不知如何面对高祖太宗……”他反悟其身,沉思容敛。

沈珍珠往常看望玄宗,不过是家常绪话,从没听他说过这么多话,也从没想到他会对她说出这么多的隐秘,震撼同时,一颗心也怦怦乱跳,觉得今日情形奇怪,玄宗恐怕另有深意。

却听玄宗慈爱的对她说道:“你素来聪明绝顶,今日朕对你说了这么多,你可明白了?”

沈珍珠怔了怔,不明其意。

玄宗道:“你本是个极好的孩子,从当年在此殿中朕第一眼看见你,便喜欢上你,也一力撮合,让俶儿也能喜欢你,冷落崔氏孺人。然而,朕没有料到,俶儿竟对你如此上心,比朕之当年对惠妃,有过之而无不及。俶儿从来决断果敢,隐忍多谋,这番与皇后暗斗,必能胜出。他定会立你为后,可是,你曾落叛贼之手,也曾四方飘零,朝中上下多有议论,你怎堪为后?这尚是小事,君王可宠幸万千女人,却不能独爱一人,否则必会欲令智昏,于国于家,百害而无一利,朕便是最大的前车之鉴。俶儿之材,可为大唐中兴良主,朕必须为他作一决断。”

沈珍珠明白了,她一点一点抬起头,极力笑道:“陛下,其实无需您作决断。”她也不能再活多久。

玄宗似乎没有听到,只接着说道:“所以无论怎样,你不要怪朕。你放心,俶儿绝不会输。”说到这里,轻轻击掌。

由殿旁角门闪出一人,尖着嗓子朝玄宗揖礼:“奴婢替皇后娘娘谢过太上皇!”沈珍珠定睛一瞧,竟是李辅国!

玄宗朝沈珍珠挥手,“你随他们去吧,勿要怪朕。”李辅国朝身后扬手,顿时闪出两名身强力壮侍卫,李辅国恭身对沈珍珠道:“娘娘,请——”

沈珍珠毫不犹豫转身,朝李辅国走去,玄宗当年对亲生儿子尚能下手取命,此时怎会顾忌她腹中胎儿?将她交予皇后手中,必是用来威胁李豫,无论能否成功挟制李豫,她怀孕之身皆难以承受这样的折腾,多半九死一生。她此际若大呼救命,严明远在殿外,未必能救出她,说不定还会危及胎儿,现在惟有她自己,方能设法保全腹中孩儿。

李辅国再一扬手,一内侍端着一盅酒奉与玄宗,李辅国陪笑道:“这是皇后娘娘孝敬太上皇的,夜朗国方进贡的美酒,请太上皇慢慢享用。”玄宗淡淡的看那盅酒,目光停留片刻,道:“朕知道了,你等皆退下吧。”

沈珍珠被看押着朝兴庆宫侧门走,出广礼门,已有肩舆侯备,李辅国谄笑着说:“娘娘请上轿。”沈珍珠冷冷看他,正欲上轿,忽听兴庆宫“铮”一声清越钟鸣,接着再“铮——”连鸣三下,沈珍珠立在当地,一时竟呆住——宫鼓连鸣四下,一短三长,正是皇帝驾崩丧钟。她转身怒指李辅国,气息急促:“你,你们!太上皇……”

李辅国恭身尖笑:“上皇老迈,今日晏驾亦属高寿。”

沈珍珠一阵晕眩,李辅国忙上前支撑住,道:“娘娘保重。”沈珍珠定定身形,扬手过去,“啪”的一掌击至李辅国面上。李辅国后退两步,抚着脸,已是极怒,好不容易忍住不发作,冷哼道:“娘娘好生厉害,老奴记下了。”倒也没对她怎样,招手让两名侍卫将沈珍珠双手捆住,嘴中塞了毛巾,强扶坐入肩舆中。

肩舆抬着她不停歇,从帷帘的隙缝中她看到,自己已被抬入大明宫,由侧旁小道绕过紫宸正殿,被半拉半扶着下肩舆,取了她口中毛巾,推入紫宸殿后一间小小房舍。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珍珠脚下踉呛,尚未站稳,听得角落里有人惊呼:“沈姐姐,你怎么也被抓来了!”室中有些黑暗,沈珍珠暂未适应,循声往那个角落慢慢走去,低头仔细一看,竟是张涵若,面有污迹,衣裳上四处是利刃划痕,手足被极粗的绳索捆得牢牢的,绻在角落中无法动弹,想是顾忌其会武艺,怕她逃脱。

沈珍珠省过玄宗对她说的话,简略的将如何被李辅国捉来经过一一说了。张涵若忿恨骂道:“这个阉狗!我家的兵马全被他害了!”沈珍珠惊问究里。张涵若道:“昨日殿下与我商讨,要我集齐张氏兵马,若皇后有异动,由林洪调配,杀入内宫清君侧。可昨晚我出宫与一众将领会面时,竟被李辅国知晓,率兵将我们团团围住,指我等造反。林将军为护我突围,被乱箭射死,其他大部分将领捉的被捉,杀的被杀。我也被他们活捉。”说到这里,悲戚不已,尤其林洪将军随她征战多年,情谊尤深,如同兄妹。

沈珍珠艰难的滑下身子,坐到张涵若身侧,无语是最好的慰藉。

沉静良久,沈珍珠方开口说道:“涵若,你一定很怨我吧。”

张涵若侧首看她一眼,转过脸,努力闭眼,又强自睁目,顿挫有力的说道:“不是怨,是恨。既生瑜,何生亮。是这样的恨,你明白吗?”

沈珍珠缓缓重复:“既生亮,何生瑜。”幽幽叹息。

“我一直以为,殿下可以将你忘却,我可以代替你,”张涵若语气和缓下来,语调如入梦境般迷离,“他从前那样宠我,我以为,他待你也不过那般。可在你回宫的那一刻,我就知道错了,一切都错了——你看你的眼神,是我做梦也不敢想的。他从来没有这般看过我,甚至,在你回宫后,几乎没有正眼瞧过我,连眼角的余光也吝惜分我一成半成。”

“可你还是这样肯帮他,涵若,你能为他做的许多事,我是做不了的。”

张涵若苦笑:“因为我无法控制自己,我能做的,我都做了。至于你,沈姐姐,你可知道,殿下从来不需要你帮他做甚么,他需要的,不过是你在他身侧,与他相伴。这,或许就是你和我,之于他的分别。沈姐姐,你确实样样都好,可我就是不明白,我又有哪一样稍逊于你。”

“他需要的,不过是你在他身侧,与他相伴。”沈珍珠心念大动。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连张涵若都能看清看明的东西,为何她一直无法理解,执意以为有助于他,方是有利于他。为了这,她错过了多少?

她发怔半晌,才说道:“涵若,没想到你我姐妹,在此时此地,方能敞开心胸。既生瑜,何生亮,若有一日,诸葛孔明不存于世,那周瑜便不会再发出这样的哀叹了。”

张涵若愣了下,“沈姐姐,你的话是何意?”

沈珍珠笑笑,正待说话,听得房门“咯”的一响,阳光射入房中,光线大亮,一群人簇拥着张皇后与李辅国走了进来。张皇后发簪金凤,走近俯下身看沈珍珠与张涵若二人,发髻上的簪佩珠饰悉索作响,嘴角含着得意的微笑,对李辅国说:“你办事果真牢靠,有她们二人在,事情已经成了一半。”李辅国眉开眼笑:“是皇后娘娘智者千虑,有统御天下之才。老奴不过鞍前马后效犬马之劳而已。”张涵若怒从心起,张口欲骂,李辅国一招手,两名侍卫上来,又用毛巾堵住二人的嘴。

张皇后带着笑意的微“哼”声,道:“李大人,你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扬声朝外唤道:“程元振!”

程元振在室外高声答“喏”。沈珍珠听在耳中,虽早知程元振已投靠张皇后,仍禁不住心中惋惜,程元振这样的人材,似乎不该如此,可权势诱人,许多事也难说。

张皇后令道:“你速去东宫传话,道皇上病情危殆,令太子火速至紫宸殿。”

李辅国插言:“太子一向谨慎,若发觉有异,不肯来?——”眼角溜滑滑的在沈珍珠与张涵若身上穿梭。

张皇后冷笑,“程元振,你自然要捎带提醒一句太子殿下,他的两位妃子,可都在紫宸殿中翘首等待他。”

李辅国又道:“这可是将话挑明了,若他还是不肯来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张皇后又曲下身子,嘴角上挑,看看沈珍珠,又看看张涵若,“那便只能先奉上她们其中一位的头颅了。李大人,你看,到时是先向哪个下手呢?”

李辅国面色微微一白,指向张涵若道:“自然是先从良娣开刀,至于太子妃嘛,身怀龙种,还是留着后手吧。”

张皇后哈哈长笑,“好,就这样!”问:“紫宸殿中都预备好了?”

李辅国笑道:“万无一失,只等太子一来——”做了个以刀砍下的手势。

张皇后满意的点头,又问:“越王到了没有?”

李辅国道:“已在路上,马上就到了。”

张皇后不屑的“哼”道:“真是胆小怯懦,磨磨蹭蹭,这样久还没有至。”

李辅国赔笑,“这可不正好,待他登上帝位,天下大事都可但凭娘娘作主。”

张皇后想了想,觉得极对,道:“也罢,算我替他操心一番。带她们二人到前殿去罢!”自有侍卫上前,半拖半拉将沈珍珠与张涵若带出房间。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沈珍珠与张涵若被带入紫宸内殿,隐隐见垂地帷幔掩映中,肃宗平躺在四方梨木龙蟠床榻上,太医令躬身坐在榻前,想是正在为肃宗请脉。张皇后款款走近,问道:“皇上病情如何?”太医令起身掀开帷幔走出来,不过四月的天气,额头汗水涔涔,揖礼后急急禀道:“微臣请娘娘懿旨,速宣太子与群臣觐见,陛下危在旦夕。”

张皇后眼角一扫,道:“你且退下。”立即有侍卫上前将太医令拉下。太医令惊恐挣扎,“你们,娘娘,你们这是做甚?”话未说完,后脑一沉,已被侍卫击晕,拖将出去。

张皇后瞥着沈珍珠冷笑:“天意如此,今日真是箭在弦上,不能不发。”微一颌首,侍卫已上前将沈珍珠与张涵若皆拉入帷幔后,按坐于毡毯上。沈珍珠扭头,此际她距肃宗床榻甚近,见肃宗平卧其间,一动不动,为帝王一生,终熬不过天命,现在也只能无声无息的看着这场争斗。她四方观察,见内殿角门外、屏风后,隐约透出内飞龙使青袍衣角,不知有多少人隐匿在这殿中,只等着李豫上门便可开杀戮。

沈珍珠身子瑟瑟发抖。她不信李豫对这场变乱没有任何准备与筹划,可她还是害怕。怕他真的上殿,可他若是不来,瞧张皇后的神色,必会拿张涵若开刀,至于自身安危,沈珍珠反倒不是十分害怕,她是杀手锏,张皇后何等狡猾,不到必要时不会启用。

脚步声响,又有人入内殿,在帷幔后依稀看出是越王李係,张皇后冷屑的说道:“你可总算到了。”李係低声而又惊惶的说:“母后,我担心——”张皇后“呸”了声,低声咒骂李係,却是长串长串不停的骂,沈珍珠也没有心思去听,下意识的奋力迸挣捆住手的绳索。

正心急如焚中,忽听殿外传来李豫清朗的声音:“太子妃何在?”声音沉稳笃定,惟沈珍珠方能听出,有些微颤抖夹杂其中。她与张涵若同时一怔,不觉两相对望,张涵若眸底尽是悲戚。

张皇后喜极,朝身旁侍从作个眼色。那侍从便出殿道:“太子妃娘娘正在殿内,殿下若要入殿,须解除佩剑,孤身进来。”

绝不能让他进来!沈珍珠心绪狂乱,她身子笨重,虽然足下没有被缚,但依然无力挪动半分,只能死力迸挣手上绳索,然那绳索任她如何施力,不过稍松动些许。沈珍珠濒临绝望了。她听见殿外“呛啷”一声,正是李豫掷剑的声音。

李豫目不斜视,大步踏入殿中。

张皇后嘴角笑意浮动,道:“豫儿,你真是情深意重。”

李豫冷哼:“少说废话,太子妃在哪里?”

张皇后微一撅嘴,内侍掀开帷幔,正露出沈珍珠的面容。

“快走!”沈珍珠在心中大喊,连连向李豫摇头,焦急之情形诸于色。

“珍珠,”李豫长吞一口气,一步步踏将过来,眸色幽深,沈珍珠的目光与他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接碰撞,不禁呆了一呆,连她也看不明白,李豫此际是喜是怒,是忧是急,只觉这在杀机四伏的内殿中,李豫虽未佩任何兵刃,却无形有一种慑人张力朝四方贲张逼迫,四面桌几、帷幔似抗受不住这压迫,瑟瑟颤动,殿中肃静无声,当真是一枚针掉落地下也能听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豫忽的展颜一笑,隔着十余丈的距离,隔着兵刃寒光凛冽的侍卫,隔着冷冷阴笑的张皇后,望定沈珍珠,镇定而温和的说道:“不用怕,有我。”这一瞬间,眸中锋芒乍露还敛,沈珍珠胸中“哗”的一响,仿有一道明光划过脑际。

“动手,将太子拿下!”张皇后断声下令。

李豫陡然嘴角上扬,唇边有一抹讥诮的笑。

兵刃之声大作,四面角门和屏风后鬼魅般闪出无数内飞龙使,张皇后扬眉,得意之态溢于言表,指点着李豫和沈珍珠、张涵若,高声命令道:“把他们都杀了,一个不留!”

程元振方踏入殿中,闻言“唰”的一声长剑出鞘,森冷气息直沁人心脾,剑光闪烁中,正刺李豫面门。

李豫纹丝不动,直视程元振,剑气临近,寒光凌掠中映射出他冷峻的面庞。

张皇后拍掌娇叱,“好!”

话音未落,程元振忽的剑势急转,长剑斜挑,正正穿胸刺过李豫身侧一名张皇后亲信侍卫,那侍卫仰面倒地身亡。

张皇后这声“好”戛然而止,没来得及反应,四侧惨叫哀鸣声不绝于耳,由角门和屏风后闪出的内飞龙使同时出手,格杀向她的亲信侍卫。她的亲信侍卫为数固然不少,但此时毫无防备,当场惨死十余人,其余全部受伤被制。

张皇后顿时呆住了。朝旁边一看,李辅国含笑看着她,不动声色。李係躲躲闪闪的偎到她身后,带着哭腔低声叽咕道:“母后,我们上当了,输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废物!”张皇后扬手给了李係一记耳光,高声朝殿外厉喝:“来人,来人!”

然而她很快就失望了,不仅殿外无人应召而入,而且殿外已传来杀斗之声,愈来愈烈。她在殿外部署的亲信侍卫,恐怕已是自顾不暇。李係被张皇后耳光扇得倒退数步,李辅国暗地使个眼色,一名侍卫手起刀落,李係发出一声短促惨叫,胸腹中刀,当场毙命。

李豫疾步上前,一把扯开幔帷,合身将沈珍珠由地上搀起,再一把扯掉她嘴中毛巾,低头便替她解除绳索,那绳索并不难解,他见她手腕有淤青,心急如若火灼,指尖微颤,终于听得极轻“悉”的一响,解开了绳索。沈珍珠但听他长长舒气,伸臂,将她牢牢揽住。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另有侍卫上前,替张涵若解开了绳索,扶至旁侧站着。

张皇后身形踉跄。

不过瞬息之间,天地永隔,她已经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猝不及防。

她一直以为占尽强势,惟至此刻幡然醒悟,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李辅国和程元振早已投靠李豫,引她入瓮。她与李辅国、程元振商量的计策,李豫了如指掌。捉捕张涵若奉于她面前,只为更加取信于她,亦令这计策有所谓“诱饵”,如锁链般一环扣一环继续下去,天衣无隙。及至最关键时候,予她致命一击。

天下原没有永远的盟友与仇敌,李辅国往日既然能与她合为一线,今日,也自然能与李豫结盟。

她的输,在天不在人。

她早该想到,她终归只是女人。自则天皇后、太平公主以后,大唐哪位朝臣不对女人干政恨之如骨?李辅国这样的阉人,本是倚靠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作威作福,有擅权之心,无擅权之量,无力压制满朝文武。当今圣上若驾崩,必定想着投靠地位稳固,能给予他更多权力的主子,而不是她这饱受非议的未来“太后”,随着她摇摇欲坠。拥立新君,则更是大功一件。

她的输,在天不在人。

她早该想到,她终归只是女人。自则天皇后、太平公主以后,大唐哪位朝臣不对女人干政恨之如骨?李辅国这样的阉人,本是倚靠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作威作福,有擅权之心,无擅权之量,无力压制满朝文武。当今圣上若驾崩,必定想着投靠地位稳固,能给予他更多权力的主子,而不是她这饱受非议的未来“太后”,随着她摇摇欲坠。拥立新君,则更是大功一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哈哈哈!”张皇后纵声狂笑,笑得混身颤抖,双手胡乱在发鬓上攘来攘去,簪佩珠饰和着假髻叮铛掉落地上,长发散乱下来,往日凤姿怡态荡然无存。

李辅国不紧不慢的尖声道:“皇后敢情疯了,一败涂地,有什么可笑的?”

张皇后不理他,抬起纤纤玉指,指着李豫与沈珍珠,边笑边说道:“本宫是笑他,太子殿下,我只道真是这般的情深义重。原来,原来——”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原来不过如此!嗯,不错,不错,舍得将自己的妃子和未出世的孩儿拿作诱饵,跟本宫赌这一局,本宫自愧不如,好,好,本宫一败涂地,心服口服!你们李家之人,由高祖太宗开始,便都是这般冷心绝情,嗯,不愧为大唐李氏子孙——”一双凤眼溜溜的转到沈珍珠面上,“美人幼子,与这江山社稷相较,当然是微不足道的!”

沈珍珠面庞煞白,唇齿紧咬,身子微晃,推开李豫往侧旁踉跄一下,李豫疾伸手挽住她一臂,眸沉似水,定定的看她,说道:“信我,绝不是这样。”

正在此时,风生衣长剑浴血,疾行入殿,禀道:“太子殿下,外间谋逆侍卫已尽数格杀,众大臣正朝紫宸殿赶来。”

张皇后拍掌长笑,“妙计啊妙计,豫儿你真是将什么都算好算准了!现时大臣涌入紫宸殿,正好见证本宫‘罪行’!连时间也拿捏得一分不早,一分不迟!”拖曳着长裙缓步朝肃宗躺卧的龙榻走去。

李豫喝道:“你想作甚!”

张皇后懒怠的朝他扫上一眼,说道:“本宫辞别皇上,有何不可?在你等要下诏废本宫前,本宫还是当朝皇后!”缓缓行进,已行至李豫与沈珍珠身侧,似笑非笑瞥过沈珍珠,左手一抬,竟缓缓朝沈珍珠伸出手,叹息道:“来吧,你我都是可怜之人。天下男儿皆薄倖,就连他——”手指躺在榻上的肃宗,“如今也是抛下本宫不管,好闲适啊——”

沈珍珠原本满腹心事般凝立不动,待听过张皇后这几句话,竟如痴了般,甩开李豫手臂,将右手交给她,朝前迈出几步。

在这瞬间,李豫见张皇后懒怠绝望的面庞上,有凶光戾气一晃而过,“小心!”这两个字还噎在喉间,张皇后用力回拉沈珍珠,沈珍珠身子朝前倾去,一道银光浮掠过幔帷,“啊”的女子惨叫,张皇后与沈珍珠双双倒地。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豫竟不知自己的心该往何处着落,这一刻连惧怕都来不及,沈珍珠伏在张皇后身上一动不动,他大声喊着她的名,将她身子翻过,却见她满襟皆是鲜血,他不知伤口在何处,手颤抖着在她胸腹巡梭,不停的说道:“你为何不信我,为何不信……”

“我信你。”她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李豫浑身一怔,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却见沈珍珠竟睁大着眼睛,微笑着看他,接着,慢慢在他怀中坐起,纤指轻轻滑过他的下颌,盈盈笑道:“我没有事。”

“殿下,是张皇后中刀,已经死了。”风生衣在旁说道。

沈珍珠转眸,与李豫一同看去。

张皇后平躺地上,胸口一柄匕首深及没刃,匕首鞘身光泽泠泠,正是默延啜赠与沈珍珠的那柄。

张皇后已然断气,但凤目圆瞪,想是十分不甘,右手也握着一柄匕首,只是未及出手,人已毙命。方才张皇后在回拉沈珍珠之时,欲取出袖间匕首杀死沈珍珠,不料沈珍珠早有预备,乘低头前倾时,左手拔出胸间匕首,反而先发制人,此匕首锋利匪夷所思,一刺即入,犹胜破帛,不费吹灰之力,将张皇后杀死。沈珍珠满衣襟血迹,不过是沾染张皇后鲜血而已,自己毫发无伤。

沈珍珠缓缓说道:“我终于替所有人报了仇。”

李豫几乎要喜极而泣,连声说道:“若不是你信我,我,我……你,你……”一时无法择词,只是心中欢喜难禁。

“陛下,陛下——”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看书网;http://www.kanshu4.cc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随着殿门处一阵嘈杂声响,数十名文武大臣在宰辅苗晋卿、淮南节度使崔光远诸人的率领下涌入殿中,其中不乏有人见殿中一片狼藉,张皇后倒卧于地,忠君之心大起,疾呼“陛下”狂奔上来。

李辅国款步迎上,双目一扫,止住众臣步伐,顿声说道:“皇后谋篡,刺杀太子、太子妃,已被当场格杀!”

群臣面面相顾,他们虽对张皇后殊无好感,但对李辅国此人的话,也是半信半疑。

恰在此时,两名侍卫扶将着太医令上来。那太医令方被冷水浇泼苏醒过来,以手抚头,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待陡然一见李豫,顿时奋力半跑半爬至李豫面前,跪倒拉住李豫长袍,疾呼道:“太子,皇后隐瞒陛下病情,有篡位之心,陛下,陛下危殆啊!——”

太医令素来刚正为群臣敬佩,此言一出,众大臣已信了八分。太医令此话也正正提醒了几乎要忘掉殿中还有皇帝的一众人员——皇上病情到底如何?

李豫忙对太医令道:“皇后已被诛杀,还不赶快为陛下诊治!”

太医令慌忙站起,来不及揖礼,三步并作两步扑至肃宗榻前,李豫与沈珍珠跟上,李豫轻声唤道:“父皇。”

肃宗脸庞苍白,双目紧闭,不闻不问不作答。太医令先是搭脉搏,脸色已是煞白,再将手缓缓置于肃宗鼻下,顿时全身一震,立时跪倒在李豫面前,长呼道:“圣上龙御归天了——”

这一长呼,殿内外所有人均跪伏下地,有的臣子已夸张的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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