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荣到得酒店门首、见店内酒坛摆列齐整,两盏彩纸灯笼高悬梁下,照得酒坛上红色标签闪闪有光。店掌柜正低头沽酒,两名闲汉身靠柜台,不等酒到便先伸手抓起盘中的咸鱼。
酒店对面有一所宅院,高高的门廊,黑黑的大门,“一看便知是一户殷实人家。马荣走上前去,依门立于廊下。
马荣举目观瞧,酒店楼上灯火通明,一个人影在窗纸上移来移去。马荣看得分明,吴峰正在楼上精心作画。
马荣探身向街两头环顾一番,只不见了陶甘的踪影。他笼起双手,打算在廊下久候。
二闲汉一壶酒下肚,正待离去,忽见马荣身后大门突然大开,一老翁由家奴引出大门。老翁见了马荣,问道:“朋友,你在此何事?莫非想见小老一见?”
马荣没好气说道。“谁要见你!”说完,转身依门柱而立。
老翁恼道:“此乃我家私宅,你既在此无事,就请远走一步!”
马荣高声反驳:“这宅子是你的,可这条街并不是你的,谁不能站?”
“若是你赖着不走,我就去唤更夫将你送到衙门见官,如今狄老爷为民作主,岂怕你撒野!”
马荣早想发作,见老翁一心要自讨没趣,便破口骂道:“你这老猪狗好不识抬举,爷在这里站定了,你有种就把你赶走!”
二闲汉此时背靠柜台,一只手托了下巴,正歪着脑袋滋滋观看热闹。
楼上窗户开了一扇,吴峰探出头来,高声怂恿道:“老丈,你这口气如何咽得下去?别看那厮撒野,其实色厉内荏,外强中干,休便宜了他!”
家奴问道:“主人,我去将众家丁唤来,如何?”
马荣毫无俱色,越发怒吼道:“叫你那帮杂种统统来吧,爷奉陪就是!”
老翁见马荣身高体壮,一副好斗的架势,自思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如自认晦气,忍让一步,落个风清云淡,海阔天空。想到此,说道:“自古君子动口不动手,让他在那里站到骨头烂吧!”说完,拂袖而去。
家奴将大门砰地一声重新关上,插了门闩。吴峰见了,大失所望,缩回头去,关上窗户。
马荣摇晃走近酒店,二闲汉忙给他在柜台边闪出一条道来。
马荣瞪了他们一眼,冷冷道:“你二人莫不是对面那家的家丁?”
一人答道:“好汉别误会,我们住在隔壁一条街上,对过住的那个老学究是个开学馆的,最是无礼。”
另一人说道:“我们绝不是来听他背诵诗云子曰,之乎者也的,我们只认得这三尺丁字柜台,每晚到此喝上一盅,消消疲乏,去去烦恼。”
马荣听了朗声大笑,拍拍袖中碎银,对柜台内吆喝道:“掌柜的听了,好酒好肉,但有,只顾将来.一会算钱于你!”
掌柜忙上前招呼,将三只酒盅斟满,添了一盘五香牛肉和一碟咸菜,这才问道:“敢问客官从何而来?”
马荣将酒盅一饮而干,等掌柜又斟满,才答道:“我主人王掌柜是京师春茗大茶庄的店主,我们从兴安运来三车上等砖茶,打算去河西界外出售,今日下午才到这里。主人念我一路走嫖辛劳,赏我三两碎银,命我在此好生逍遥自在一番。我意欲寻座青楼歇脚,不期却走错了地方。”
掌柜说道:“客官说得是,这寻花问柳的勾当、小店确是爱莫能助。说到风月场,此地倒有两处,然都离小店甚远。”不等马荣开言,掌柜又奉承道:“不过依在下愚见,此间番伎汉女,多为山野村姑,见得几天世面?似你这等从京城下来的客官,她们谁也不配。我道你整日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定有不少趣闻,如此,何不请进来给我们讲讲一路上的奇闻怪遇,风土人情,遗闻轶事,风物掌故,也好叫我们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掌柜之邀,正中马荣下怀。掌柜如此百般劝留,为的是马荣袖中三两银子。
掌柜请马荣入店,一面说道:“这第一巡酒算是在下孝敬客官的,分文不取。若嫌味道不佳,只管言语一声一下另开新坛。”
二闲汉正盼白吃白喝,见此情景,立即来了劲头。一人对马荣说道:“你如此一条好汉,一路上不知多少剪径的响马倒于你拳脚之下!”
任凭他们吹吹唱唱,马荣只不理会。说话间三人进入店中,在一方八仙桌边坐下,马荣自选了面对楼梯的座位。
掌柜本人也来凑趣,四人围坐一桌,从此杯箸飞动,酒好话多,一座皆欢。人道飞觞叙文,情谊易厚,此话不错。马荣绘声绘色讲起了恐怖故事,三人听了,无不毛骨惊然。
几个故事讲完,吴峰从楼梯口走下,走到半途停下,锐利的目光扫向马荣。
掌柜见了说道:“吴相公,你也来陪我们喝几盅,这位客官讲的故事实在离奇有趣。”
吴峰答道:“我正忙,恕不奉陪了。不过夜深之时我要下楼吃夜宵,休要忘记给我留下酒菜!”说完又走上楼去。
掌柜介绍道:“这是我的房客,风流倜傥,与之交谈其乐无穷。你们不要离去,等他下楼来会他一会。”
掌柜又将四只酒盅满上。
陶甘见马荣进了酒店对面宅子的门廊,猫腰走进一条黑洞洞的背街小巷,迅速脱下衣袍,又重新反穿在身上。
陶甘这件褐色夹袍制作奇特,面子为上等绸缎,十分华贵,里子则由粗麻布拼制而成,上有脏斑数处,还粗针粗线歪斜打了好几个补钉。陶甘的帽子亦很特别,他摘下用手一拍,即呈扁乎之状,与丐儿常戴的小帽竟是分不出真假来。
陶甘将自己装扮成乞丐之后,来到酒店后院墙外,地上寻了一只破酒坛,滚到墙根立起,自己站到上面,双肘正可搁在墙头之上。他将下巴往搭起的双臂上一枕,对酒店从容观察起来。
酒店楼下店堂后墙无窗,楼上则从窗中透出光来。院中有许多空酒坛,分两排堆放得整整齐齐。二楼窗外有一狭窄阳台,上面摆了一排盆花。下面是酒店的灰泥后墙,一扇小角门虚掩着,门旁有一抱厦,估计是间小庙厨。陶甘心中寻思,若是吴峰从阳台爬下潜逃出去,实不费吹灰之力。
陶甘耐心等待着。
果不出他所料,不到半个时辰。房间的后窗慢慢开了,吴峰探出头来向四周张望。
陶甘一动不动伏于墙上。他明白,他周围一片漆黑,吴峰从亮处是看不见他的。
吴峰见周围毫无动静,从窗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