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没那么冷了,当时我甚至还以为,这么舒服,估计是快死了。
实际上,后半夜我睡得很踏实,直到上午十点暖洋洋的太阳直接照到我身上的时候才醒来。我抬手探探自己的额头,烧基本上退了。床头柜上是王盟买来的早饭,闷油瓶坐在我桌前的一把椅子上,很安静地看书。
他听到我的动静回过头来。我心里突然有了一种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的陌生心情,就是看着他这副样子,很想笑。
于是我眯着还没法完全睁开的眼睛,冲他扬了扬嘴角。 “谢谢,小哥。”
【十五】
关于我那次发高烧到底是怎么好的,至今还是个谜。因为我不认为闷油瓶的体温可以自然地达到那样的高度。我能找到的解释只有他用特别热的水不停地冲自己,这也是我那天一直断断续续听到浴室里传来水声的原因。
这也太为难他了,我宁愿相信那是自己的幻觉。可每当我问起这个问题,闷油瓶要么转移话题,要么装没听见,让我很苦恼。
烧退了之后就变成了持续性的小感冒,不怎么碍事了。闲着的时候总是感觉时间过得特别慢,不知道是几天以后,闷油瓶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我决定带他出去走走。
大清早,闷油瓶在我旁边睡着。我轻手轻脚地下楼给王盟打了个电话,让他告诉装修队今天不用来了,我们不在家。
王盟很惊讶:“老板,那装修队不是你自己找的吗?”
我也是一惊,再三确认了那家伙没有开玩笑,才挂掉电话。
这年头还有活雷锋承包古董店装修业务的?我躺在躺椅上,抽着烟看天花板。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我眼珠也没转一下,叼着烟喊了声:“春节停业,改天再来吧。”
“小邪,是我。”
我端着茶壶来到内堂,恭恭敬敬地倒上一杯放到二叔面前的茶几上。
二叔喝着茶,不说话。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开口,就这么看着他。
他还保持着染发的习惯,头上一根白发也没有。虽然从脸上能看出他这几十年的沧桑,整个人还是给人精神的感觉,眼里精光犹胜,但疲惫感也隐藏不住。
我突然觉得很惭愧,二叔早就过了该退休的年纪,还在为他自己和三叔的生意操劳,我这个正值壮年的侄子却整天把日子过得像在养老。
我马上意识到自己又一次“输了”。二叔总是一句话没说就能从气势和内心先声夺人地压制住别人。
我在他的目光下只觉得如坐针毡。要是闷油瓶这个时候突然下来怎么办?
二叔终于开口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问道:“恢复的怎么样了?”
这个恢复可以有很多层意思。我还是装装傻,老实地回答:“伤都养好了,事情也大多都想起来了。”
“那小哥的事,也想起来了?”
几乎可以肯定二叔跟小花联系过。闷油瓶的事情我还不算是完全想起来了。王盟之前说,二叔交代了不准告诉我关于那小哥的事情,但那是在我遇到闷油瓶和恢复记忆以前。二叔今天来的目的,应该主要是为了确认这一点。如果我回忆起来,他也就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了,说不定能把我以前的笔记还给我。
幸亏感冒就没全好,我咳嗽了几声掩饰思考,然后镇定地喝了口茶润嗓子,“嗯。”
“还是要走以前的路吗?”
这下轮到我愣住了,以前的路是什么?管三叔的铺子?还是说更以前?但我不能被这一句话就逼得露陷,只能先应付着道:“我不确定,还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和二叔说话心理压力太大了,因为他老谋深算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不管说什么,都有一种被他看透的憋屈感觉。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
他叹了口气:“小邪,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再让你管你三叔的铺子了吗?”
我摇头。二叔道:“从你爷爷起,就致力于洗白吴家,你是知道的,无论是我还是你三叔,都不会希望你再趟这浑水。”
这话没错,如果十几年前的金万堂没有拿着战国帛书到我店里,或许我到现在也还是一个安分守己的古董店小老板,那一切似乎也不会发生了。
二叔继续道:“现在他回来了,你的目的完成了。我的一只脚还跨在这门里,这辈子是出不去了,但是你不一样,你还有全身而退的机会。”
我沉默了,二叔的意思是希望我退出倒斗界这辈子也别回头,我自然没意见,但这和闷油瓶有什么关系?
二叔突然话锋一转:“雨臣说你忘记那小哥是自愿的,是吗?”
我心里奇怪,二叔问这个做什么?但还是如实答道:“是。”
自从在医院听了小花的话之后,这几天我一直在查找一些关于失忆症、解离症之类的心理精神疾病。
我觉得,当初自己能把一切都想起来,却独独忘了闷油瓶,应该是所谓的选择性失忆。
选择性失忆就是大脑对自身的一种保护机制,也可以说是自我欺骗——把不愿想起、或是想要逃避的东西忘掉。
当然,只是表面上的“忘记了”,我还是会受到这方面的影响,也不排除恢复记忆的可能。
我以前一直以为这种病症只存在于小说或影视作品里,没想到竟然真的存在。
回想自己在知道真相时的崩溃感,我的潜意识完全有可能强迫自己把闷油瓶和他操蛋的十年之约给忘了。
二叔又问了我一些关于上次爬雪山的情况,我都老实回答了。最后,他递给我一个盒子,在我疑惑的目光下解释道:“别人托我带给你的新年礼物。”
那是一个月饼盒大小的陶瓷盒子。我认得。
十年前,三叔的人皮面具也是装在这种盒子里的。
我的手指颤抖着打开了那个盒子,然后就愣住了。
盒子里面的,是一张四十岁的吴邪的脸。
“今晚就是除夕夜,戴上它回家吧,你爸妈都想你。”二叔说,然后把目光移向我后方的楼梯口,“你愿意的话,也带上他。”
我回过头,闷油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就靠墙站在那里,他看着我,表情阴晴难辨。
【十六】
二叔走了之后,我和闷油瓶就站在那里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我感到很尴尬,我不知道他听了多少,如果问“你是什么时候下来的?”或者“你都听到了?”只会显得欲盖弥彰。
我正想先说点别的什么应付过去,他开口了:“你不想记得我。”
不是疑问,是陈述句。
果然。我暗自叫苦,这下误会可大了。我就算是下意识地把你忘了,那也是被你给刺激的啊。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不能就这么跟他说。而且我没有告诉他我们以前认识,说不定他还会以为我是故意装作不认识他。
我叹了口气:“那些事情太复杂,我也并不清楚。等以后……”
他却打断我道:“为什么?”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一种对牛弹琴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的目光很可怕,继续道:“想忘了我,为什么又要留我?”
我在心里“哎呀”一声,这口气好像是以为我他娘的对他图谋不轨啊,虽然我起初的目的是想从他身上得到一些信息,可是绝对没有恶意。而且这阵子我是真的为他的事情在操心,这个白眼狼还要么想溜,要么就摆出这幅样子质问我,顿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