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峰看完报纸,环着手臂打瞌睡。
十六个小时睡一觉便过,展行醒时,身旁座位又空了。
展行五雷轰顶,转头四顾,居然睡得连到站都不知道!列车大妈在清扫车厢,展行按着椅背站起,茫然看了一会。
果然走了。
展行呆呆站着,眼睛发红,林景峰从车厢另一头走过来。
“啊。”
“啊你妹。”林景峰抹了把水,躬身坐下。
原来只是去洗脸,他沉默片刻,抬眼看着展行:“下车了。”
展行如释重负,跟着林景峰下车,有林景峰在,连城市地图都不需要了,只要跟着走就行。
林景峰:“怎么不说话了?”
展行:“……”
林景峰:“你家几口人?”
展行如实道:“我爸,二爸,我妹,我。”
林景峰点了点头,展行反问道:“你呢?你爸妈是做什么的?知道你在外面……做这个吗?”
林景峰:“没有爸,只有妈,生我下来就去世了,小时候是外婆抚养的我,她什么也不知道,我告诉她我在广州打工。”
展行理解点头:“我是在美国出生的,等你赚够钱了,来我家玩吧。”
林景峰说:“可以,我家在甘肃民勤,以后有空,带你去那里玩。”
展行来了兴头:“你去过敦煌吗?我一直想进莫高窟看看,听说……”
林景峰开始头疼了,他注意到展行的胳膊几次不自然地抬起来,又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讪讪放下。
他想搭我肩膀,又怕我嫌弃——林景峰心里好笑,主动勾上展行肩膀。
“我打算收个徒弟。”林景峰说:“以后衣钵才有人继承。”
那话说得老气横秋,展行不禁心里好笑,正要说点什么,林景峰道:“你考虑一下,道上人叫我林三,门派里择徒很严……”
“为什么叫三爷?”
“那不是重点!”
展行笑着说:“没问题,我……”
林景峰手指头摇了摇,认真说:“看你不像小混混,你家境一定很好,嘴上叫叫师父也就算了,真要倒斗摸金,家里人能接受?”
展行瞬间想到老爸盘踞在环球金融中心顶层,一把火将外滩喷成白地的场景。
林景峰道:“先想清楚吧,这行当是卖命的。”
展行讪讪闭嘴。
林景峰淡淡一笑,似乎什么也没说过,七拐八绕,下车后进了梅花街两百四十七弄。
弄里传来玫瑰人生的歌剧,那一瞬间展行几乎以为自己穿越了,他抬头看,一块黑木匾,上面刻着四个金字:峥嵘岁月。
店里老板娘穿着靛蓝旗袍,头上插了一朵珍珠花簪,倚在红木椅上,擦拭手里的瓷壶。
“林三?”老板娘抬头,笑道:“这么快就回来了?”
“哟。”展行诧道:“总算见到件真货了。”
老板娘将起未起,拎着瓷壶一避,展行摸了个空。
“唐的?还是武则天时期的。”展行讶道,他转头环顾这家店,只见店里真货不少,忙掏出手机拍照。
林景峰就像进了自己家,解开腰包朝柜台上一扔,老板娘起身翻检林景峰的腰包,掏出铁丝,炸药片,又有一小串开锁,切石的工具,头也不抬道:“怎么着?”
展行隐约猜到,当时林景峰从上海出发前往西安,多半来过这家古董店。
店里装潢雅致,却处于一个极其偏僻的位置,料想一整天也没半个人,能赚到钱么?展行四处打量,发现一副吴道子的真迹,瞬间震惊了,忙取出手机拍照。
“哎。”斌嫂眉毛一挑,便要发作。
“小徒弟,不懂规矩。”林景峰解释道。
斌嫂道:“瞧你那护短模样。”便没再说什么。
林景峰斟茶,顺手又给展行倒了盏,说:“过来,别乱动店里东西。”
“师父给徒弟斟茶?还有没有道理了?”斌嫂蹙眉道。
林景峰难得地笑了笑,斌嫂的注意力马上就转移到腰包里掏出来的东西上。
“这玩意……”斌嫂对着午后日光端详玉石。
林景峰:“新闻看了么?西安文物交易会,倒数第五件藏品的一个零件。小贱,给斌嫂说一说,从我们抵达宝鸡开始,无论大小事都说一次。”
展行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了,于是滔滔不绝地开始汇报行程,从发现盗洞开始,一直到墓内,一应事宜,绘声绘色,无论巨细……
“然后小师父让我跟在他后面,我就顺手捏了捏师父的屁/股……”
林景峰:“你……”
斌嫂:“……”
林景峰:“继续说。”
展行说到标叔时,林景峰看着斌嫂,斌嫂道:“笑面虎黄标,见过。上回拿着俩破罐子来我店里卖,当我睁眼瞎呢。”
展行说:“你买了么?”
斌嫂:“我让他赶紧滚。”
展行笑了起来,全部汇报完,斌嫂朝柜台前一倚,嘲笑道:“可够丢人的,被条子追着跑。”
林景峰喝完茶,无所谓起身:“带了个人,不敢冒险,你帮我把货出了,老规矩。”
斌嫂轻声细语:“不用,自家兄弟……”
林景峰走上前,又与斌嫂说了几句什么,展行依稀听到“找几个人”。
斌嫂不置可否,从柜台下面取了张纸和一块方形铜雕塑交给他,作了个“赶人”的手势。
“去哪?”
“买东西,把你这身换了。”林景峰把展行领到一家野外装备店,买了两个背包,原先的弃在荒郊野外,许多东西都要重新购置。
展行换上军外套越野裤,林景峰解释道:“她男人以前带过我,是出生入死的交情。”
展行好奇问:“是叫斌哥么?他是你师父?”
林景峰:“不是,我师父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头,斌哥是我师哥。”
展行又问:“斌哥后来怎么了?跑了?”
林景峰淡淡道:“死了。”
林景峰掏钱包付账,一番讨价还价,显是与老板甚熟,让展行换上衣服。
全副武装,几乎与林景峰一模一样,像两兄弟,更像情侣装,展扬看着镜子里的俩人,身高相仿,越野外套,军裤,军靴,登山包。
林景峰成功地向老板凹回来两副墨镜当赠品,顺手递给展行一副,自己戴上,像美国影片中的探险搭档——盗墓双子。
展行欲言又止,林景峰埋头取出一张纸,边看边说:“有话就问。”
展行道:“钱包里照片上的人是谁?斌哥?”
林景峰没有回答,把纸收了起来,说:“不是,后天我们去山东胶州,斌嫂手里有一把钥匙……你看这件东西。”
展行好奇心又起来了:“你先回答我,那个男生看上去很小,到底是谁?”
林景峰淡淡道:“你觉得这是什么?”
展行没完没了地追问,林景峰终于道:“是斌哥的徒弟,我师侄,名叫小双。”
展行恍然大悟,怀疑地端详林景峰,林景峰略有点恼火:“给你买衣服配备,不是让你白吃白穿的。”
展行接过铜雕,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
“这是一件汉代的东西,叫‘槊’。”展行说:“通常固定在一些密室的门上,用来协助旋转,打开机关,像个门把手,没有它,很多东西就不能用。
林景峰缓缓点头,展行又怀疑地追问:“斌哥的徒弟,为什么和你合照?”
林景峰说:“我把他害死了。”
展行:“我很抱歉。”
林景峰:“没关系,已经过去很多年了,在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次和斌哥下秦皇陵,他拼着性命不要,让我带他徒弟逃出来,结果我判断失误……”
展行忽然打断了林景峰的话:“哎,那边有炒栗子!”说毕头也不回,大步跑过对街买栗子。
秋天下午,展行站在栗子店前,林景峰隐藏在墨镜后的目光复杂,注视着他。
有时候林景峰甚至觉得,展行就是个来讨债的——讨七年前的债。当然,展行无论对谁都是个讨债的,在其家人眼里尤其是。
林景峰站在秋天的阳光下,几乎要相信那小子活着回来了。
三天后,峥嵘岁月。
斌嫂在堂内摆弄一块腕表,展行扒在柜台上好奇地看。
林景峰站在院外抽烟,这一次前往山东并不仅他和展行,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