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顾叔也是唯一一个自二爷死后解语花敢施以信赖的人了。虽然这种信赖和对二爷的比起来相去甚远,但放在多疑谨慎的解当家身上,已是十分地难得了。
不过解家人做事向来稳重,讲究个“前走三后走四”的走法,所以即便顾叔那边出了什么问题,解语花也早留了其他的棋子,不至于最后失败了没个退路。
不过那陈八顺到底是什么来头,耍了怎样的手段能把顾叔急成这样?解语花揉揉自己的太阳穴,心中带了点疑问——
陈八顺是解家近两年北京一个比较重要的盘口新收的伙计,下斗的实力没有多少,只有些拉拢人心的功夫。
此人倒是沉得住气,平时从来不小打小闹安稳得很,直到最近解语花夹喇嘛,趁着当家的不在才召起几个同有反心的盘口,想就此吞了解家。
不过,仅凭一张会说的嘴巴一个稍显伶俐的脑袋,没有真本事的话,即便让他得了解家照样干不成大事。
——最多就成为“它”手下的一个傀儡罢了。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能让顾叔拿他没法儿,要不就是自己与他接触不多了解太浅,要不就是他掩得太深心机太重。
如若是后者,那这次的事儿还真有点麻烦了。
刚到解家的门口,顾叔就迎了出来:“当家的,您可算回来了。”说罢就走上前来,低声在解语花耳畔说了几句话,神色略微凝重。
“好啊。”解语花听后却只是挑挑眉不以为然,“你马上发消息给陈八顺召集的盘口,把剩下的不愿意来的盘口也一起了,就说明日解当家的叫大家来解宅聚一聚,顺便查查老账。我倒想看看,这陈八顺能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爷,这个陈八顺不可小瞧啊。那日您吩咐我带些伙计晚上去抄了陈八顺的盘口,可他不知道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先跑掉了,还在我们回来的半路上埋伏,折了我们不少伙计。第二天他却又像个没事人儿似的,回他的盘口继续当他的老实人。没当家的命令,咱也不敢轻举妄动怕又中了圈套。直到昨日,陈八顺那崽子才有了动静,也不知他怎么搞的,竟联系上了解家大半部分盘口,说明日到此地来核查下帐看当家的您平时有没有讹他们,怕是来者不善啊。”顾叔沏了壶茶给解语花倒上。
“该怎么做我心里清楚,顾叔不必担心。”解语花低头抿了口茶润润喉咙,才继续道,“你去把这些日子的账本拿来,我趁夜看看。”
“账本都放在书房里了,爷是去书房看,还是咱给您送来?”
“罢了,我过去看吧。”解语花站起身就向书房走去,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对着顾叔,“都这么晚了顾叔你还是回屋歇着吧,不用管我了。”
顾叔点了点头,看着解语花疾步走向书房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昼夜不休,他这是拿自己的命在玩啊。
毕竟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顾老爷子心里总有些心疼自家这个自相矛盾的主子——明明在斗里为了保自己的命谁都可以舍弃,到了地面上却又嫌寿命太长了一般折腾,这就是铁打的身子骨也受不住啊。
不过罢了,顾叔弹了弹衣袖上的灰,转身回屋。
原本回到解宅就是凌晨两点,等解语花翻完账本,小憩一会儿后,便已是晨光熹微了。
解语花看着镜子里的人眼底那抹越来越重的青色,使劲儿揉揉自己的脸,想使它显出点血色来,同时还喝了瓶葡萄糖。
但似乎……没啥作用。
无奈之际,后背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无数根细小的无形的毒虫在撕咬,在吞噬。
妈的,解语花暗骂一声,走到走到木柜前,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针管熟门熟路扎进静脉。看着那无色的液体安静地流入体内,他却莫名觉得烦躁。
他几乎是毫无节制地透支着他的生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
解语花坐在与正厅只一墙之隔的侧厢里,听着大堂里的动静。
时间定的是早上九点,才八点就有盘口的人来了,此时正由顾叔领着坐下,嘀嘀咕咕地小声议论着什么。
在早晨安静的厅堂里,再是放低声音也显得有些突兀。他原本没打算细听的,那些句子还是隐隐地解语花的耳朵里——也无非就是些以后要跟着谁混的问题,实在没啥意义。
不过,在解家大厅里讨论这种事情,该说这几个家伙是心机太浅还是不要命了。
约莫九点一刻的样子,解语花打开厢房的门,漂亮的丹凤眼迅速扫了下大堂,才走到正座坐下。
除了陈八顺,都来了。
“爷,您请喝茶。”顾叔端着碗茶,毕恭毕敬地递给解语花。
解语花轻掀茶盖吹了几吹,慢而优雅地呷了一口,也不说话。
左右坐着的人正纳罕这解当家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们最近都有点做贼心虚,便也都沉默着。正在大堂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个人心里打的小算盘的算珠清脆的碰撞声时,却听见门外有人进来了。
“陈某来迟了,还望解当家的恕罪。”
来人有三,最前方的那人穿着正装,身材略显高大,后面跟着的两人则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正是陈八顺和他最得力的两个伙计。
解语花眯了眯眼,悠悠地把茶杯放在桌上,才道:“哟,陈爷您好大的性子,害得解某一阵好等啊。我还以为您不给咱面子,不肯来了呢。”
“当家的有请,小的如何敢不来?”陈八顺听了这带刺儿的话倒是镇定自若,语气没有丝毫的谦卑。
“说的也对。”解语花装作恍然大悟似地点点头,修长而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椅边的檀木桌,“解家这么大的家业,陈爷如何舍得不来呢?”
陈八顺的脸色有些微变:“九爷这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陈爷心里应该最清楚,可别跟解某揣着明白装糊涂。”解语花笑靥如花。窗户纸都捅破了,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而陈八顺见对方都挑明了也就不再装了,他冷笑了一声,立马换了一副嘴脸:“解当家的果然不好对付,陈某实在是佩服。只可惜啊……您信错了人了。”
陈八顺做作地摇摇头,又接道,“您试试,身子还能不能动啊?”
解语花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惊,他全身就像被抽走了筋骨一般软弱无力,普通的走动可能都要多费些力气,更别说打斗了。
他看到周围坐着的盘口主有几个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目光,已经蠢蠢欲动了。
正是千钧一发之际,解语花就听到了身旁顾叔的声音——
“当家的,对不住了。”随即就有一个冰冷的黑色物体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质感,熟悉的动作,却是不熟悉的组合。
唯一可以些许信赖的人却在关键时刻背叛了自己,真是讽刺。
“本来嘛,这老顽固是打死都不会背叛你的,着实让陈某费了些脑筋。但不巧的是,爷我前些天刚娶了房媳妇,长得倒是不怎么样,只是啊——她恰好姓顾。自家闺女和自家主子,顾老爷子会选谁,不是明摆着的事儿吗?哦,对了,”陈八顺转向顾叔,“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岳父大人’啊?”
听到这里,顾叔正抵着解语花的手抖了一下,他张了张嘴,却终究未发一言。
陈八顺见他不说话也就不再理他,站在几米开外居高临下地继续对解语花说道:“本来我是打算直接下毒药的,只是解爷您的模样长得这般标志,虽为男儿,但作为唱戏的,身段子也一定没话说。若是就这样死了,不知会有多少人伤心呢。这不,昨夜有人点名跟陈某要你,价钱还不低。怎么样,解当家的要不要试试被男人上的感觉啊?”
不过几天而已,这是第几次有男人说要上自己了?解语花觉得有点无奈。不过虽然对方步步紧逼,他倒是依旧神色如常,脸上似笑非笑:“陈爷还真是善良,这就把底子都抖出来完了。你就那么相信解某真的动不了了?”
陈八顺听了这话却哈哈大笑:“解当家的,您这点小把戏可瞒不过陈某。你手边那碗茶里的药无色无味,喝了不但浑身无力,嘴唇还会变得乌紫。您的脸自己看不到,爷我可看得一清二楚。我劝你呀还是别玩什么花样的好,您可别忘了,顾老爷子的枪还抵着您的脑袋。点名要你的人虽然花了大价钱买了你的命,可却没说要个完整的解当家。您说,这小小的子弹要是塞进您的膝盖骨里,啧啧,那会是怎样的滋味呢?”
说着他又假意叹了口气,“唉,您可别怪咱心狠,要怪啊,就怪您自个儿信错了人。”
“是吗?”解语花丝毫不惧顶在太阳穴的黑色枪口,声音异常冰冷,“那陈爷可就把解某对顾叔的信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