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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楣的境界[出版书]第24部分(1 / 2)

>「是的,他是无辜的。」刑修缓缓说道:「非常无辜。」

刑修顿了顿,又说:「你知道么,我比你更早一步就知道李攀是于然。选中他作为判官候选人,就是我。」

总司刑吃惊地看着刑修,而刑修的下一句话,简直让他凝固了般动弹不得。

「而且我也知道,你拿走了他的碎片。」

「君上!」

「我手中的魂魄是否完整,作为阴阳道之主的我,难道还能不知道?」刑修看着总司刑:「我知道你留了一个碎片,只是一个细微有如粉末的碎片,不会对于然的转世造成多少伤害,因此我不想说破,任由你去。这也是为什么我能轻易在芸芸众生中发现于然。他魂魄中的细微缺口,在所有完整的魂魄中,太明显了。」

总司刑木然地听着。

「你将做出牺牲,他已经做出了的牺牲,这一点阴阳道不会忘记。既然只是小小的一片碎片,既然是他自愿提出判官的申请,我都允许。你可以留存那碎片到你不再想要为止,他可以在阴阳道任职直到他不再愿意为止。」刑修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总司刑:「但事情,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步?」

总司刑呆若木鸡。

刑修遥遥看了眼李判官,继续说:「他若是再继续下去,要不了多久,魂魄就会被罪丝侵蚀吞噬,这比洗字更可怕。碎裂的魂魄,还可以在我的手中重新积聚再生。而魂魄若被罪丝侵蚀吞噬,等待它们的,就是真正的虚无。」

刑修低下身体,伏在总司刑耳边低声说:「我可以将罪丝从你体内抽出,是因为你有深厚的修为,而他,很遗憾,只怕我动手的下场,和罪丝吞噬的结果,不会有差别了。」

总司刑脸色有如死灰,手指尖颤抖着,无法停止。

「在我收取阴阳道文之前,」说到这句话的时候,刑修的声音有些低哑,然后他深呼吸一口气:「就让你们在一起好了。」

说罢,刑修微退两步,架住李判官的侍从立刻将李判官推向总司刑,总司刑茫然地接了过来,视线从刑修身上移向了李判官。他们似乎都已经口不能言,只默默看着,很久之后,他紧紧抱着他,越来越用力,就像想把那个已然淡薄的灵魂握碎一般,拼了命地拥抱。

刑修好整以暇地微笑了,在羽门苍白的背景之下,他笑容残忍到慑人心魄:「我的总司刑啊,这就是你要的结果吗?这就是你不惜一切的爱吗?这可太有趣了!」

如果短时间接纳了太多讯息,头脑会停顿了般不知如何反应,这一点在季腾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自始至终,他都身处羽门,看着事情天翻地覆般发生,又改变。

而真正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身在论罪厅。

他连自己何时脱离了羽门都不知道,真正唤醒他的是有什么湿热的东西在舔他的手,低头一看,居然是蜚。

蜚发现季腾注意到了自己,立刻将它的小脑袋伸过来,要他摸。季腾的心乱得很,随手轻轻梳理了几下蜚的皮毛,眼睛去寻找刑修。

他立刻发现自己居然身处论罪厅的翡翠台上。金晶挂帘之后刑修端坐,侧影落寞。

季腾心里是有气的。

在他看来,总司刑有错,于然无辜,刑修残忍。

然而看到刑修现在沉默地坐着,像个极美的雕塑,却无比沉郁,季腾责备的话说不出来了。

季腾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看着他。刑修的视线,回避着他,而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脚下,好像能看出朵花来一样。

季腾试探着,把手放在他的膝盖上。

「君上。」他还是问了:「你可以宽恕总司刑吗?」

「不可以。」刑修很快很简短地回答。

「起码,你不要说得那么残酷,那些事情,有必要再说给他听么?」

「有必要。」刑修依然很快地回答。

放在他膝盖上的手,季腾收了回去:「为什么?就算不能宽恕他,难道不能对他仁慈一点?」

刑修稍微抬起视线,但只是一瞬,又垂下去:「不能。」

季腾站起来,向后退了两步,刑修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衣袖,不让他退得太远。

「我可以解释。」刑修低声说:「只是我不习惯解释,你给我一点时间。」

季腾站在他面前,看着他闪亮的发丝,有如精雕细琢而出的面庞。俯视着刑修,这让他觉得有些虚幻。

过了很久,刑修慢慢地开口了:「我是阴阳道之君,是法、是理、是斩断罪恶的刀刃,我不能软弱、不能同情、犯罪者不能放过丝毫,我只能衡量罪孽和悔恨的比重,不够的部分,用最血腥最残忍的刑罚来弥补。这就是我存在的理由,这就是阴阳道存在的意义。」

「季腾啊,所有的罪孽都有苦衷,而我只看罪孽。」刑修盯着他手中季腾的衣袖,用手指轻轻抚摩:「我不能网开一面,只要有一次放过,那阴阳道再无立足之理。」

「我不是不理解他的痛苦,但同情不是阴阳道的做法,阴阳道只刑罪罚恶。」

「我不是没有宽恕,我的宽恕,就是让纯白无垢的灵魂转世,而将罪孽留在阴阳道。」

季腾完全愣住了,刑修的话,他无法反驳半分。

「而总司刑,你说我对他残忍,我是故意的,我就是要他悔悟绝望痛苦,我甚至骗他我早就知道李攀就是于然的转生,骗他我其实知道他偷拿了碎片。其实我怎么可能知道,缺少了魂魄的一个碎片,就像人头上少了一根头发,我不可能发现。而我如果发现的话,出于阴阳道之君的立场,保护魂魄是我的职责,我绝不可能让他拿走。若是平日,他定能发现蹊跷,但他现在的状况,已经无法分辨谎言和真实了。」

「你为什么——」季腾还没说完,刑修的手指已经轻轻按住他的嘴唇,不让他说。

「因为这些情绪,都能成为抵消他罪孽的砝码。他越是痛苦悔恨伤心绝望,罪孽越是会得到抵消,所以我一定要这么做,让他彻彻底底地痛苦,完完全全地悔恨。」

季腾刚刚觉得心情平复了些,刑修下一句话几乎让他跳起来了。刑修说:「这样,当要取出阴阳道文的时候,不至于出现扭曲。」

这句话,让季腾想起了历任总司刑的牺牲,忍不住大声说:「为什么要这样做!?没有好点的法子吗?难道你对他们没有一点感情的吗!?」

刑修缓缓叹口气。

季腾啊,你不要想得这样美丽,历来规正道路的方法,都是无比残忍。华夏如今平稳的大地,难道不是如山的尸骨支撑而起?抚育这场文明的湖泊海洋,难道不是无尽的眼泪汇集而成?充斥天地的汹涌元气,又何尝不是漫长时间里,死者呼出的最后一口气息慢慢累计而成?

你责备我又有何用?天地之理,自我运行;说得好听,我是监督者,说得难听,我到底为何存在?

就算我没有从混沌中出现,自有其他从混沌中出现。

天地之间,我是,最没有意义的那一个。我是傀儡,是天地之理的傀儡,你看到我任意而为,可是你知道么,只要天地之理还在运转,我永远服从于它之下。

如果祂说,必须把阴阳道文取出,我不能拒绝。

你以为,我很想杀掉总司刑吗?你想知道漫长的时间里,有过多少次文明吗?又究竟有过多少任总司刑吗?你能数清天上的星星吗?

每一任总司刑都是我最亲密的伙伴,他们每一个都是,而每一个最后都是在我手中化为乌有。有的总司刑在我身边待了数千年,有些仅仅是数个时辰。

你问我有没有感情?我怎么敢有感情,陪伴你万年的人一夕在你手中化为灰尘,若是有感情,怎么熬得下来?

我纵容总司刑,是的,我纵容,我没有理由不纵容。

因为我知道,他们终要因为天地异变而元魂洗字,终要为天地平衡消亡在我的手中。

那么我怎么能对他们狠得下心?

其实,从钩星消失,我就已经多少猜到总司刑的叛乱。于是我的做法,是寻一个人来顶替我为魂阵所困,这样,总司刑以为我被困,起码不会关闭阴阳道,一切还是照常运作。只要他稍微心安,那么罪丝对他的影响不会那么重,以他的法力,只要注意力不再在我的身上,那他可以跟罪丝相抗相当长的时间,只要他还正常,罪丝也不至于有胆量那么快侵蚀了李判官。

在下次天地异变之前,我会让他一直作着这个幸福的美梦,而我作着我的美梦,和你在人间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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