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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眼竟比第一眼还要真切些,还要清楚些,还要让他确定些。
都是平整而清瘦的脸,都有着如墨染过的长眉,眉尖直挑进鬓发,略显冰冷。都有着饱满的额头,都是眼睛的尾翼翘一点凤尾,一双凤目有如雁过寒潭,一不小心就能把人溺进去一般,都是长而平和的*。此刻那画像上的人正薄唇轻抿,显出一副不加笑意的笑颜来,直直刺进李勉昌的心底去。与那人几乎是一般无二的。
……
又一阵风扑过来,烛火晃一晃,画像中的李墨嘴角一扬,眼波转动,似是一个冰冷的眼神看过来……
看得李勉昌一阵晕眩,立足不稳,只好双手撑在案台上,才撑住身体不至倒下。
几个内侍奔过来,将李勉昌扶住,东宫殿总领公公急唤道:“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李勉昌苍白着脸,伸手去拭额头渗出的细密的汗:“孤没事,你们……去把姚恭使给孤找来。”
……
姚阿敏很快就到了。在李勉昌面前跪倒:“不知殿下招奴婢来,所为何事?”
李勉昌摒退了左右,才说道:“你起来回话。”
姚阿敏起了身,才看到李勉昌的脸色竟然是乌青的。
“太子殿下可是身体有恙?为何……”
李勉昌摆摆手:“孤不是身体有恙,而是心上有刺。”
姚阿敏倒不知他适才还好好的,为何这会儿又样说。
李勉昌倒是不耐烦的样子,暴躁地来回跪着步:“孤原说要召见戴小侯和风慕川的,他们来了没有?”
姚阿敏摇头:“这会儿尚未到呢。”
李勉昌招手让姚阿敏进前些:“孤有一件事,你立即去办。”
姚阿敏往前凑了凑,细听太子的吩咐。等李勉昌吩咐完了,姚阿敏奇道:“太子殿下何以要如此做?您要知道什么?”
李勉昌不耐烦地挥手:“你去吧,孤这样做自有这样做的道理。”
姚阿敏奉了太子的钧旨,出了东宫殿径往尚仪局这边来。
等进了门,却也不惊动管事的司乐官,自己一个儿往后走,直走到一处别院,才叫道:“秦司赞。”
里面很快有个女子应声出来。
是位着四品女官服的司赞,看年纪,怎么也有三十五六了,姚阿敏见着这位司赞,抢先福了下去:“给秦司赞见礼。”
秦司赞将她扶了起来:“你我都是宫中当差的姐妹,怎么还要见礼这么生分?你到这儿来,可是太子要传舞乐?”
姚阿敏极小心地向周围看了看,确定没人后,才悄声道:“不是为着舞乐,这会儿皇上病着,谁敢宣舞乐啊?你这话问得也是唐突。我来这儿,是想问你这里可有黑色的衣裙?”
秦司赞剜了她一眼:“怎么几日没见,你竟谨慎成这个样子?我管的就是舞乐,你管的就是传诏,见你来了,我当然要问是否舞乐……这是个敬重咱们差事的意思,难道我放着自己的差事不问,倒要问你,是不是来这里吃饭?”
姚阿敏陪了个笑脸:“好姐姐,是我说错了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还是赶快着吧,您就说您这儿到底有没有黑色的衣裙?”
见姚阿敏陪了礼,秦司赞这才叹道:“你也知道我这里什么颜色的舞衣都尽是有的。”
姚阿敏冲她摆摆手:“悄声悄声。太子吩咐这事儿不让声张的。”
秦司赞这才收了声。不过,看着姚阿敏小心的样子,她还是不太以为然。
“那借我一套黑色的舞衣,同时,我要向你借个人。大概这么高……”姚阿敏在自己额头处比划着:“大概比我要瘦一圈。你这儿可有这样的舞姬么?要你信得过的贴心人。”
秦司赞想了想:“我们这儿舞姬都是一般高的,倒没有你说的那种样人,不过……跟随我管衣库的肖彤使,倒与你想要的模样相符。不是舞姬可成么?”
姚阿敏点头:“成!怎么不成!”
……
戴小侯与风慕川彼时正在侯见亭等候。
彼时天已快黑了,侯见亭里的内侍正忙着点头上火。戴小侯与风慕川神色都颇为凝重,是以也一直不言不语的。
远远地看见三个内侍往这边来,及至近了,听见内侍在喊:“太子殿下宣戴竟澜、风慕川晋见。”
两人立起来,跟着三个内侍往里走。
及至行至一处叫归露园的地方,三个内侍停下来道:“戴侯爷,再往前走就是内苑了。您的这位随从无官无职,按理应在这里等候,是不能再往前的了。”
戴小侯看了看风慕川,两人交换了一个会意的眼神。
戴小侯自跟着内侍去了。
风慕川就在归露园的小亭内坐下。
才坐了不一会儿,就看见一个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我说牛姐姐,您快别躲了,太子殿下这会儿可急着见您呐。”
这样自个儿嘀咕着,往亭子这边走。走过风慕川的身边,突然停下来问道:“敢问这位公子,见着一个穿黑衣的女子从这里走过没有?”
风慕川的眸中已经有了思索,迟疑地摇摇头:“没有。”
小内侍失望地嘟嘟了嘴。无可奈何地往远处去了。
小内侍去了不久,一个黑影在归露园门前一闪而过。风慕川眼神极好的,一眼就看着那是个女子,身形极瘦的,穿一套黑色的衣裙,只是脸子没往这边瞧,但瞧那身形……
看着倒似牛霹雳的身形。那个身影倒让风慕川一惊,适才有小内侍唤着牛姐姐寻了过来,这会儿又有黑衣女子闪过……难不成,真个儿是她?
风慕川不由从亭中站起,追了过去。
比及到了园门口,那个影子却又不见了。
风慕川四下望了望,就看到不远处又是黑影一闪。
风慕川提气就追,一边追一边问:“霹雳,是不是你?”
那个人只是在前面跑。也不答话。
风慕川追了一阵,他是练过轻功的人,那个女子哪能跑和过他?很快就被抓着。的确是个穿黑衣的女子没错。
比及扭过脸来,再看时,风慕川自嘲地一笑:“对不起,认错了。”
放开了女子,风慕川抬头一看,自己站着的地方,竟是一座荒园。荒园中间有一座正殿,但是上面的匾额都脱落了,竟不知是个什么所在。
风慕川转头再看黑衣女子,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此时荒园里只剩下他一个。
风慕川默默地站在荒园里,双手握成了拳。
夜风起了,将不曾闭合的殿门吹得来回作响,破碎的帐幔从殿门内拼命向外挣脱着,远处的司钟将时漏敲得乱响,这样嘈乱的,但偏又这样的僻静。
这个世间除了声响,其实再没有一个人……这个世间除了那些不确定的声音,其实早已荒芜凋败。
风慕川站在一堆枯草的中间。
平时自然放下的双手,此时已经握成拳。
在夜风突然不再吹送的时侯,时漏也突然停了。风慕川迈步往园门处走。
夜再暗,远处的灯火还是照亮了他的双眸。
他的双眸里有跳动的灯火,那火焰,是思索,是决定,也是一种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