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高毅整个人僵在原地,握在手上的公文包应声落地。
阿J与徐展朝纷纷转头看向他,阿J虚弱地用鼻音浓重的声音问道:「高设计师你怎么了吗?脸色惨白耶!你是不是不能看到血啊?那你先回去枚关系,等我去医院弄好鼻子,在和你重新敲时间吧!」
「……不可能的……他不可能是……」喃喃地低语着,高毅听不进旁人的话。
一个他以为自己早已忘记的名字,唤醒过往的痛苦回忆,如潮涌般的酸涩冲积到他的胸口。
未婚妻失去生命气息的冰冷面孔。
无数的夜晚,借酒浇愁。
独自徘徊在充斥着两人欢乐足迹的校园,那棵两人相约白头终身的树下,他痛哭失声。
五年多,将近六年的岁月已流逝。这段期间高毅拼了命地读书、工作、挣钱,让自己忙碌到无暇思考那桩致命车祸是怎么地改变了他的人生,像个行尸走肉般地过了一年又一年。在确定自己真的走出伤痛前,他一直留在美国,就是担心重回旧地会触景伤情。
为何偏在午夜梦回已不再心痛的「现在」,又要叫他再次想起当初的一切?!
前脚一踏出画廊,景泱的泪水便神奇地停止了。
搞什么?自己的脑神经是哪里出了毛病?一会儿眼泪不听使唤地冒出来,一会儿又说停就停,简直像自动水龙头内部被设定了开关似的。总之,幸好泪水是停了,要是继续这样毫无道理地流下去,他非得挂急诊去检查一下了。
走到街角,一辆黑头奔驰早已等在那儿。自从几年前自己发生一次车祸事故后,大哥就不许他在开任何交通工具,别说是心爱的重型机车了,就连铁包肉的轿车都不准景泱碰,因此他无论到哪边都得依赖专属司机。
「早安,景泱少爷。」绕过车头,穿著黑色制服的司机小政,为他拉开车门道:「您要直接返家吗?」
「嗯,送我回──等一下,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到大哥的办公室去。」
「好的。」
坐在舒适的真皮椅上,车子平稳地开上道路,景泱闭上眼睛小憩。没多久,他陷入一个熟悉的梦境……
不要!
放开喉咙尖叫声,双腿奔跑在杂草地上。有什么东西刺痛脚底,但没有时间停下来查看。没命地往前冲,跌跌撞撞,许多暗影在周遭晃动,无法辨识清楚那是什么。快跑,往前跑!
不要过来!
呼、呼呼、呼呼呼……沉重急促在身后不远处。就要被追到了,恐惧到浑身发冷、无法思考。
哈、哈哈、哈哈哈……是谁的喘息声?是谁在发抖?是谁躲在那边?
啊啊啊──
强烈的白色闪光遮蔽了一切,铺天盖地地阻断所有的意识。
猛抽口气,景泱惊惧地睁开眼,他惶惶巡目四望,直到确定自己身在安全的自家轿车内,才慢慢地吐出郁积胸臆间的不安、害怕。
又发生了。
自从车祸事件后,他有段日子频频梦到雷同的情景,总是在黑暗的境地里被不知名的东西追逐着,最终的结局有好几个版本,有些版本中他梦见自己被四分五裂,有些版本则是墬落无止尽的深渊里,还有一些像今天这样突兀地被打断。
好一阵子他不想作这个梦而罗患慢性失眠症,最后大哥逼他去见一名心理治疗师。那名女医师经过几次诊疗、分析后,告诉景泱一个结论:这可能是车祸的后遗症,他心中对自己犯下的过错不能谅解,所以转向在梦中挞伐鞭笞自己。除非景泱能学习原谅自己,否则这场梦魇会跟随他一辈子。
景泱不晓得他说的是对或错,起码在疗程一段落后,情况是改善许多了。想不到今天竟然再次梦到,而且这好象是头一次在大白天就作起这场梦,难道这与先前的落泪有关联吗?
冷不妨地,一张刚毅端正的脸跃上心扉。
我们……认识吗?
这种八股陈腐的搭讪台词,景泱不是没听过,但他怀疑对方有「搭讪」的意图。那个男人和他一样是满脸困惑,那不像是演技,否则那男人可以去挑战奥斯卡金像奖了。
自己心理的反应也教人百思不解。男人的长相是很性格没错,但不是景泱喜欢的典型,怎会触发自己拟似动情的反应咧?
景泱最不擅长与那种内敛、沉稳的家伙混在一起,他身边的人都是幽默、风趣,懂得生活情趣的。不是景泱自夸,他愿意奉上自己的全部财产,赌那男人是埋头苦干,只知道有工作,不知道有休息的那类人。
怪怪,为何我会对那家伙动心呢?我还不曾有过这么接近一见钟情的经验……老天,这是真的吗?
景泱不会去否定世界上有「一见钟情」这回事,问题是能持续多久?要喜欢上一个人,对景泱而言是件易如反掌的事。他经常一下子就喜欢、爱上对方,可是相对地,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最短的纪录是他在十二小时内就可以和一个人交往又分手。
大哥景国最爱嘲笑景泱这种「免洗内裤」般的恋爱方式,还下评语说:优点是方便、舒适;缺点是见不得人与浪费。在大哥眼中,弟弟的「爱情经验值」等于零,他不以为景泱真的恋爱过,充其量是列入幼稚、虚拟的爱情游戏范畴。
游戏就游戏吧,大哥要嗤之以鼻是他家的事,反正他想追求的不是什么天长地久、没了对方就活不下去的爱。一时的欢愉、一瞬的火花,只要能璀灿地绽放在彼此之间,景泱已心满意足。
……嗳,管他是真或假,都不重要了。
初次见面就在陌生人面前掉泪的家伙,会给对方什么样的印象,用膝盖想就知道。那个人不是把他当成娘娘腔、臭人妖,就是把他当成天字第一号怪人、疯子。留下这么恶劣的印象,景泱宁可在也不要和那个人有「下文」,最好是此生莫再见了。
新兴科技园区里一幢以金红色钢条构造于外,内部则是镶以黑色玻璃帷幕墙的十七层办公大楼,就是「白锦集团」的新企业总部。象征「白锦」的企业识别标志高挂在顶楼,让开车从高架道路经过的人们都能看到这醒目的MARK,间接达成提升企业整体知名的目的。
总共有「光电」、「营造」、「钢业」、「通讯」、「金融」等五大类别的子公司统合在「白锦集团」的名义底下,而个别的子公司又有其余的相关营业项目,林林总总加起来就像个企业王国般,不下上百个小组织日以继夜在世界各地创造惊人的营收。
不过「白锦集团」最为人津津乐道的,除去营收屡创新高外,还有当年创始人白峰山由一名炼钢厂工人白手起家,到成为跨国集团总裁的崛起经过。被喻为一代传奇人物的白峰山自十年前罗患重病,卧床不起后,集团便交由他所领养的七个孩子负责,他们彼此竞争又互相合作的关系,反而赋予「白锦集团」另一个高峰。
这点打破了许多经验评论、分析家预测「白锦」会分裂成数个子公司,就此走下坡的说法。这十年来,「白锦」所属的各子公司股价齐声上扬,营运步伐更显稳健。众人都把善于统合兄弟的白景国列为首要归功人物,若没有他居中协调的话,就没有今日「白锦」的荣景。
可想而知,身为集团核心人物的白景国平常的工作有多繁重,想排进行程与他会面的人数也数不清。这之中能够不经预约便占用他宝贵时间的人,就只有与他冠上相同姓氏的家族──没有血缘,却比亲兄弟还要亲的兄弟们了。
「真是难得啊,景泱,在中午之前能看到清醒的你,通常这时间你不是都在哪儿鬼混、睡觉吗?」坐在总执行长办公室里,景国放下手边的工作,笑道。
「我本来是想回家睡觉没错,但有件事我想问问你。」景泱坐在沙发上说。